最难忘的事

□ 张 滢（浙江省温州市洞头区第一中学高一）

总嫌夜长，春意渐稠浓，被子空阔而凉; 总嫌夜短，书未读，心绪未写，隔岸鸡鸣声，已经如丝如线，风传雨送。

想到上周末的晚上，在车上与朋友出去吃饭。谈到近期，朋友说，“我发现你变了很多，好像长大了一样。”说这话时，我头抵着车窗，看街灯流光红的黄的绿的一波一波从脸上掠过。摇下窗，风像个孩子扑进来，凉凉软软的，拨起了发梢。有点意外的喜悦，为着这些不经意间的改变。

早上起来，看手机时微信跳出一则新闻: 一个医学博士支持患晚期癌症的父亲放弃化疗，回到故乡，和家人一起，和所有亲人一一道别，打电话给曾经有过恩怨的人，再走一遍年轻时曾走过的路……古人说的“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读到这样的新闻时，觉得里面就是这样的空气——富足圆满的人间气息，即将行远，车马喧嚣，俗世泥尘，是一个人要走向的空茫远路。

想着手机上的文字，当窗而坐。窗外是四月清晨的阳光在夹竹桃上流动，树冠上一朵朵，一簇簇，一团团白的、粉红的花，被风一推，滚落了下来，落在革质的碧绿的叶子上，然后滑到小区的草地上，一地的白与粉红的绿色。这些时候， 风，阳光，与早时的夹竹桃花，是个和风细细的清晨。我总喜欢揣测故事里人物的心情——

也是这个和暖的早春吧，这个新闻里的老人， 他该有着怎样的故事？

最后的日子，在清晨，在黄昏，在凉月夜半， 他，会想起什么呢？会不会想起幼时的童伴？成长过程里有没有背叛过的朋友？少年郎时有没有喜欢过的邻家姑娘？有没有牵挂？有没有心里住了一个有缘无分念念一生的人？他会不会想起， 漫长人生中那些的情与怨，爱与恨，辜负与付出？ 想起整个永不回去的青春，有没有热血的冒险， 有没有不顾一切地冲动，有没有大声喊过“我喜欢你”？在这逐渐油尽灯枯的时候，躯体里有没有不舍的情，不了的缘，不甘的心？

如果有来生，有没有一个人，是来生还想遇见的？有没有一件事，是来生还想继续的？有没有一句话，是来生想要弥补的？最后的日子里， 有没有一个人是他最后还想下盘棋，捎一封信， 通一个电话呢？有没有一段路，是他来生即使耗费长长光阴也要走的回环远路？前尘旧梦，他是否觉得不虚此行？最后的最后，如果让他写一篇作文，题目是初中生最常见的《记一件最难忘的事》，这个即将远行的人，他会怎样写呢？

最难忘的事，是站在一定的时间之后，从将来回望目前的生活，或许，我们都能看得更清晰些。得与失，得到的终究会失去，一路遇见，一路错过，一路青春的无声流转。

这段日子忙着的作文，两三点的书灯，办公室和老师的反复斟酌，这个过程劳累而收获巨大， 是值得的。只是，我在想，在遥远的以后，它最终会不会变成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事之一呢？如果不会，那它的意义究竟有多大？我们时常憋红了脸想抓住的事，又是否值得？

或许，若干年后，我对这个四月最深的记忆， 不是这些过程所带给我的荣誉，而是这段时间一直在付出的劳累，是记得凌晨半夜在世界之外做的梦，是字词间细细体味的一种敏感; 甚至是这天晚上和朋友去逛的九山湖，在路灯下拍照的背影; 是路边油烟和大排档的烧烤味道……

青春里最难忘的，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一个路灯中远去的背影，是一夜有蔷薇花在风中轻轻摇摆的月色，一段心如鹿撞，一张纸片，一座竹楼，一次似假还真如梦如幻月光露水的十指相扣，一篇文章，一场那年单车和杏花烟雨……这些， 都是难忘的。但，你说，它们有什么用呢？它们， 与人们所谓的成功有何联系呢？如果我们有一天也需要回忆，它们又会被摆在怎样的位置？

朋友说，你变了，好像长大了一样。笑了笑， 抬头看窗外，我在想那是因为这期间经历了多少——

多少人，曾经想爱却不能爱，如今可以爱了， 却情已不再；有多少事，曾经梦寐以求，如今放在手里，也只轻如一叶？曾经相信的很多人，渐渐变得不相信；曾经在乎的很多事，渐渐变得不在乎；曾经共走的路，渐渐同行者稀疏。

古人说，“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在一片浓稠的夜色里，细雨飘灯。

（指导老师：罗进勇）

【获奖理由】

“最难忘的事”这个题目想必大家都写过， 然而作者另辟蹊径，以即将辞世的老者的心情， 回想一生，那最难忘的事是什么？作者挖掘心灵深处那些细小的存在，以小米粥一样的文字滋养我们幽深的情思，让生命的理念都消化于生命的细节。本文荣获初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