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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腾:钥匙(第十九届叶圣陶杯决赛特等奖)

2023-01-09来源:“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唯一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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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

 

             杨志腾(山东省五莲县第一中学高二)

 

 

这是一串在祖父腰间挂了许多年的老钥匙。当父亲把它们从表面盖满灰尘的楠木箱子中拿出来时,我一眼便看到了上面缠着的熟悉的红黄蓝绿紫五色绳,那是我亲手系上的,如今已褪去鲜艳。

我忙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串沉甸甸的老钥匙,小心翼翼地捧着。我不敢也不能慢待它,因为这是祖父一生的轨迹,也是我的童年。我轻轻抚摸过每一把或大或小、或银白或古铜的钥匙,指尖游走在它们身上独特的细微纹理中,蜿蜒前行,像是丝丝的情思,在指尖的温暖与金属的冰冷之间慢慢纠缠交织。捧近鼻尖,闭上眼睛,我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烟草清香与草药苦涩,深吸一口,所有的一切那么熟悉,像是一股暖流,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我跑出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举起手中的老钥匙,迎着骄阳刺目的光,我看到了钥匙面上细小的刻痕,坑坑洼洼的,都是岁月的印记。

父亲从阴凉里走出来,叹了一口气道:“满意了吧,上车!”我收敛笑容,握紧老钥匙,忙跟着父亲上了车。跑在土路上,车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颠簸。

我透过车窗去数路边一棵一棵向后方奔驰的老松树,我想知道这些老朋友们是否是一个不漏地列队在路边欢迎我,我又盯着慢吞吞向后方挪动的层层山峦,是否还是先前的模样,是否我命名的“马耳”“蘑菇”“鸟嘴”还在老地方等我再唤一声他们的名字。手中的老钥匙依然沉静,像是一坛老酒,独自散发迷人的芬芳。我轻轻地捧着,不让车子的上下颠簸让它受一点磕磕碰碰,我知道,我不敢也不能慢待它,因为这是祖父一生的轨迹,也是我的童年。

这次的故乡之行是由于我一天夜里偶然梦到了这串老钥匙,便执拗地缠着父亲给我找到这串将近十年未见的老物件,还要回一趟远在一个静谧的小山村的老宅,因为我觉得总有些什么是祖父锁上了我不曾见过的。我闭上眼睛,总有旧事涌上心头,堵在我的心间喉咙处,迫切地想要发出声来。

终于回来了。老屋依旧依偎在两棵合欢的怀里,娇小可爱,屋顶瓦片上早已被疯长的杂草铺盖成一顶棉帽子,有些长长的草枝,开着淡雅的黄花。站在熟悉的天蓝色铁皮雕花的大门前,我迈开步子上前,可又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停了下来。门扉上的春联已经变成白色,很难去辨认上面曾经书写过的祝福言语。仍能记得每到贴春联的早上,祖父在门前弓着腰,手里端着一盆早已和好了的浆糊,用一根细长的合欢枝子,蘸着浓稠的白浆,涂抹在艳红的春联上,我用我的小手,他用他的大手,我们一上一下,将满载着新年祝福的桃符稳稳地贴在门扉上。我拂去门上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蛛网,摸索出钥匙孔,从老钥匙中找到那把最大的、表面最光滑的、钥匙孔上拴着一根红绳的古铜色钥匙,我细细端详了一刻,将它插入锁孔,艰涩地向右转动,听着铁锈摩擦的吱吱呀呀,只听略显低沉的一声“咔”,十年紧闭的大门訇然打开。

跨过门槛,走进天井。水泥铺设的天井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了许多口子,缝隙里也是野蛮生长的杂草,偶尔有蹦蹦跳跳的不知名昆虫,在遮遮掩掩的草茎间穿梭。天井的角落里,还是那个不变的老地方,安置着祖父的小药炉子。祖母患疾,需要常年喝中药调养,祖父便为此去学了一手磨中药、熬中药的好手艺,久而久之,也便逐渐通了各位药材的名称功效,仍记得幼小的我摇着大大的蒲扇坐在药炉旁,听着祖父念叨着“这是当归,多么好听的名字,可以补血……”而当时的我只是纠结于为什么我吃剩下不要的橘子皮,晒干了就可以成为一味中药,为什么妈妈喜欢的琥珀石头也可以放进药汤里面熬煮,甚至连蛇皮都可以入药。至今,每当我拨开一个橘子,我都会乐呵呵地将橘子皮收集起来,尽管晒干后仍然逃不过被丢弃的宿命,可我也乐得如此。

我把药炉慢慢地移到天井中央,黑陶烧制的小药炉有着圆润的身子,弯曲的把手处早已被祖父摩挲地上了一层亮亮的釉面。掀开炉盖,灰尘沿着盖口倾泻而下。炉子内依旧是黑洞洞的,我趴下去闻,我知道它已经十年不曾熬煮过草药了,可我还是偏执地认为,是要我细细地闻,它还是会给我那熟悉的苦涩药味。这时,我想到了手边的老钥匙,我忙去找过道里那个老木雕花的草药柜子,还好是在不见光不见风雨的过道里,十年来,老木柜子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我凭借着记忆中祖父伸手摸钥匙开柜门的动作,在这串老钥匙中找到了那把最小的白铁钥匙,趴下身子,打开了柜子最下面的那一层。果然,我曾经坐过的蒲团、我曾经摇过的大蒲扇,甚至当年祖父为我刻的竹蜻蜓仍然在里面静静地睡觉。我伸手摸了摸它们,多看几眼,也便是交流了,我将柜门缓慢合上,尽量不弄出声响,不想打扰我沉睡在柜子里的童年。

起身,向里屋走去。一扇小小的白皮铁门,这次我精准定位那把上面刻着缠丝花枝纹样的钥匙,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门。门很轻,父亲说是因为铁皮之间是可以防寒保暖的泡沫层。掀开已经变成灰黑色的白色门帘,踏进里屋,一片黑暗仿佛要将我吞噬。我努力睁大双眼,在掉皮的土墙上摸索着开关。当熟悉的坠着一个螺母的细绳落入我的手心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轻轻一拽。在清脆声响中,依然是一片浓黑。我撇撇嘴,嘲笑了一番自己的愚蠢,十年啊,哪还会有电呢?我只得摸索上前,找到墙边的窗子,用力一推,木质的窗扇也是在发出一声呻吟后缓缓敞开。

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投射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四角的小圆桌还在离灶台最近的地方,风箱的拉手依然有半截子露在外面,被烟灰熏得黝黑的灶王爷塑像仍然笑眯眯地看着我,身后“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依然清晰可辨。看到熟悉的雕花碗柜,这个盛放大大小小锅碗瓢盆的小柜子是不用上锁的。我恍惚看到了幼小的我举着大大的瓷碗,翘着小凳子,晃着小脚丫,叮叮当当地敲着勺子要祖父再给我盛一碗甜腻的白米糖那有点好笑的样子。

继续向里面祖父卧室走过去。门依然是虚掩着的,这是祖父的习惯,据说是祖父当年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衣柜的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炕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张草席铺盖在上面。可我仍然记得十年前那个凌乱的夜晚,满屋子的亲戚,小小的房间被哭声与叹气声填满,就是在这张炕上,祖父想去抓烟斗的手再没有抬起,像风箱一样喘着气的胸膛再不发声,他浑浊的、充满爱意的眼睛再没有投向过我,他满脸的皱纹也再也没有开出灿烂的菊花。一串沉甸甸的老钥匙从他的腰间滑落下来,落在土炕上,唱着低沉的挽歌。

眼里湿湿的,我昂起头,想将所有的眼泪流回去,可是它还是沿着两侧眼角流入胸膛。朦胧中,我看到了桌子上码好的木箱子,我知道那里面是祖父最喜欢听的京剧戏碟,是祖父最喜欢读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和《封神演义》,我也知道躺在箱子里的收音机不再会响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豪迈歌曲,我也知道里面的剪刀不再会为我剪出一朵朵精致的桃花。手中的老钥匙依然沉重,它们与这箱子、与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一对应,不曾凌乱。可我却不再有勇气去一一打开这些尘封了十年的往事,我怕我坚持不住,我怕我花了好些年才慢慢走出的苦痛再次朝我袭来,我怕我像当年一样,还是会在炕前哭得昏天黑地,我怕我这一次,还是会落荒而逃。

屋外的父亲早不知道催了几遍。我晃晃头,手里的钥匙跟着我的身子叮当作响。我知道祖父总是喜欢把东西都锁上,但我却不知其实这一切都向我敞开着,不曾设过一把锁。他锁的,只是关于我们的美好记忆,是一个个承载着回忆的老物件。我以为的老钥匙是能够打开过往的唯一物件,却不知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我心里封藏着,只要我轻轻一推,所有的门都会向我敞开。

走出老屋,转动老钥匙,锁上蓝皮大门。我久久伫立,将这一切都刻在眼底,一把没有钥匙的锁,就此锁着我的心。

(指导老师:窦金波)


点评】“这是祖父一生的轨迹,也是我的童年。”杨志腾同学的《钥匙》中反复出现的这句话,点明了本文中钥匙的含义。“我”带上一串“老钥匙”,逐一打开老宅的一把把锁,由眼前所见展开了对于祖父、对于童年的回忆,表现出亲情的温暖和童趣的美好。文章细节描写生动,叙事饱含深情,有强烈的感染力。文末“一把没有钥匙的锁,就此锁着我的心”,是所表达感情的升华和凝聚。本文获第十九届总决赛特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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