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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然:钥匙(第十九届叶圣陶杯决赛特等奖)

2023-01-06来源:“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唯一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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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

£周知然(江苏省姜堰中学高二)

“是春天了!门口系着我那小船的老榆树,茵茵绿烟。河水涨了不少,颜色清明可爱,叫人心中欢喜。妹妹又央我划船去。我在船头撑篙,妹妹坐在船尾,小手拨水,银铃样咯咯地笑。小船轻轻地晃,映着蓝天的河水也阵阵荡漾,‘天光云影共徘徊’么!划过芦苇荡子,大片青碧,隐约清香,白色水鸟扑扑地飞起。太阳像碎银子在水波里闪动,晃得睁不开眼睛……”

她凝视着泛黄脆化的纸页上略显稚拙的蓝色钢笔字,它们来自时光彼端一方遥远的土地。南方海滨城市灿烈的阳光里,纸张上的浮尘飘游而起,明灭飞闪。

放假在家的她,在书房角落的抽屉里偶得一件旧物什,是格外老旧的一本日记。扉页上题着“邹建华”三字——属于她朴实寡言的父亲,一位人到中年的工程师。母亲和她都是在这座城市的海潮遥响与南风曛暖中生长的,父亲虽热爱大海,能一字不落地背诵普希金的《致大海》,性情却更如河水的静缓长流。父亲的故乡正是一个开门见河的地方,他偶会讲起绕村的小河,浮动的小船;回忆浩荡的大河,辐辏的大船。凝视着父亲出神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获得了通往别样世界的钥匙。当锁“咔哒”一声打开,铺面而来的不是潮暖咸湿的海风,而是清润沁凉的水气,菖蒲与芦苇的幽香若有若无……

只不过,升入高中以来,那个遥远的梦境愈发看不真切了。她时常觉得自己被快步趋行的学习节奏所裹挟,大量的数理化训练正侵蚀着她原本徜徉文学,笔端造梦的时间;她感慨自己在名次的起落浮沉面前也不能免俗,难以践行“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达观;生活也不复孩提所见的明丽缤纷,似乎堕入了循环的怪圈……面对父亲,她时常有种想要倾吐而不知何从说起的懊恼。或许,在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之外,在极目难尽的远方,还有另一个世界,有高山般的巍峨与深峻,有大海般的蔚蓝与激越。她所渴求的无非是一把钥匙罢了,在父女关系上打开扭结。

在一个与导数纠缠不清、欲哭无泪的周末午后,她烦闷地摔开笔,有些任性地独自跑到海边。平日看惯的是温暖明媚、恬适安睡的大海,而在那天格外健拔高爽的海风中,无边蔚蓝呈现出奔流浩荡之势。海鸥的长鸣由远及近,她的白色裙裾被海风鼓起,小腿充满温凉的触感。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海鸥,将要扑棱棱地飞往目力尽处熠熠生光的蔚蓝……

想想多年以前,刚生出茸茸胡须的那个里下河少年,也在高呼着“走出去”,也在苦苦寻觅着一把钥匙。他如愿考上了县中,却时常在与城里同学的比较中,被落寞与苦闷拉扯;路途不便,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对父母、妹妹的思念在内心深处滋长;班级里一位笑容甜甜、待人友善的女同学,化成一片轻盈的彩云飞进少年的心,这份只能在笔端安放的悸动却也令他茫然无措、怅惘难言……他渴求“知识改变命运”,又疑心如此平凡的自己能否实现理想。

她微怔,久久品咂着被击中的感觉。她从未将父亲归入“知己”的范畴,更时常将他的朴厚视为木讷,暗自发笑。她感喟日常的平凡琐碎,有时甚至将从事“没有浪漫气质的工作”的父亲视作一个“在琐屑中打滚”的人……父亲与自己原来如此相似。她数次恍惚觉得,这些跃动的,或静流的,激昂的,或低回的,不是年少父亲的无声倾吐,而是自己心灵深处的霞彩与湿雾、光亮与翳云奔涌而出,幻化成字。一样的敏感多思,一样的热爱幻想,一样的痴恋文字。诸多幽微的心灵特质原是与血脉一并流转的……

父亲生长的江淮一带,六月多梅雨。她透过那些由稚拙变得刚劲的字迹,看到了一个在绵雨间隙与太阳对视的身影。穿插在日记中的,是从不间断的摘抄,有唐诗宋词,有外国名著,当然还有激越慷慨的普希金——父亲为《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写下了一段长长的文字;有语文老师对他一以贯之的欣赏与鼓励,因了对文学的一腔痴爱,父亲与这位来自苏南的昔日知青结成了忘年交——她总算明晰了家中数本题有“建华小友惠存”的旧书的来历。

名为建华的农村少年,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他以比前往县城上高中还要激动百倍的心情,奔向只在地理书上见过的一座大城市……后来他扎根在温暖如春的南国海畔,接来操劳一生的父母。后来的后来,被视若恩赐的她沐浴着海风与鸥鸣出生。

父亲找到了他的钥匙。

她心潮激越,难以平复。凝神细想,当下的生活也是细水长流中浮光跃金的呵。幸亏还有文字。每次读汪曾祺的小说,她在温暖又惆怅的心绪中神游里下河故地,父亲生长的地方,她从未归去的原乡。还有更加广袤精彩的整个世界,甚至迷失在极致壮丽浩瀚又亘古孤独的星群……两点一线的生活,灵魂却尽可自由,或归来,或出走。

“咔哒”一声清脆,钥匙开门声。父亲下班归来。她无比珍重地捧着老日记本,像一只小鹿般欢跃上前。

                                          指导老师:李长萍

【点评】

作者从一本日记的偶然出现获得了解读自己,感悟父亲的机会,将父亲的半生经历和自己的青春心事连接到了一起,而让这两条线交叉或重合的既是日记中爱与思的文字,更是两代人的共同点,而这就是作者比喻中的“钥匙”。

父女两人试图用各自的钥匙打开世界的大门,原来却是一同走上了青春的、文学的路途,他们跨越时间的心灵相遇是不是很值得我们艳羡?不过,如果全文除去“钥匙”有关的文字,这个少女与父亲共情,与文学共鸣的故事是否依旧成立,恐怕也是值得思考的。本文获总决赛特等奖。(包学菊 高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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