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暄文 :春色亦如许（十五届复评二等奖）

                        江苏省苏州中学高一

上彩罢，他移步镜前，凝视良久。

这是他最后一次登台了。已74岁高龄的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昆曲。

可岁月不饶人啊，他老了，虽说人尚有几分精神，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低眉轻叹，一丝落寞拂上心头。

地点定在苏大，夫人的母校。夫人林下曲致，秀外慧中，一辈子都致力于古典文化的研究。就在去年，身体欠佳，从此一眠不醒。

他曾几度在梦中与夫人相会，说那未完的话，续那未尽的情。夫人，与他相互扶持了一辈子，伉俪情深，相濡以沫。临终前，还不忘颤巍巍地拉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昆曲……不能丢……”想到这儿他眼角湿润了。

“不能哭。”他昂起头，泪水重回眼眶，“她一定盼了好久了，我要将这最后的表演做到完美。”

“梦回莺啭，乱煞光年遍……”步态虽不如从前那般轻巧，却也神采奕奕。台下座无虚席，甚至连过道里也站满了人。不时有几名大学生沉醉其中，不禁随律而动。

谢幕后，他特地多留了片刻。不时有人前来找他合影。还有些大学生本着对昆曲的热爱，轻哼几句请他指点迷津。他笑了——昆曲还能被如此多的人所喜爱，他觉得自己几十年的努力终究没白费。

人群渐散，些许的欣慰也随之散去，阵阵隐忧向他袭来。这些大学生各有各的学业，将来也会有各自的事业，谁会耐得住这份高雅的清贫呢？至多是觉得好玩，一时兴起罢了。纵然是真心所爱，也不见得家长会答应，哪个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太过清贫，太过吃苦？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苦涩地笑笑。

自己一生无出，妹妹家的孙女虽是愿意的，可自小娇生惯养，学昆曲的苦，哪里吃得消！自己是师从朱传茗老先生的。难道这一脉在他这里断了不成？他不禁黯然神伤。

恍惚间，他踱步上了舞台。舞台，这般大，只可惜斯人将去；秋夜，意正浓，只道是镜花流水……

情凄意切之时，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身后响起。“爷爷，您唱得真好听，可以教我吗？”他定了定神，原来是个约莫十来岁的白面男童。他俯下身子，笑盈盈地问：“孩子，你为什么想学呢？”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你们很漂亮，唱得也很好听啊。”他微微一笑，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那你就不怕吃苦吗？”他继续问道。孩子眨巴着无比澄澈的双眸：“我不怕，我只要唱得和爷爷一样好。”“那你的爸爸妈妈同意吗？”他追问。“当然啦，他们说一切随我自己。”他轻拍孩子的额头，是啊，遂了孩子的心意，真好。

从此，他便手把手教孩子昆曲。从吐字归音到通修《韵学骊珠》，从台步到水袖，从散曲的折子戏到《长生殿·闻铃》的武陵花。自始至终，数十年的努力，终于修得些许成绩！

他是真的老了，已卧病数月了。他时常有种预感，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召了孩子至床前，颤巍巍地拉着孩子的手。十年的光阴，孩子已长成面目清秀的小伙，可在他眼里还是那个孩子，澄澈的眼神亦如初见。他与孩子对视良久，一字一顿地说：“我至今仍记得你和我初次见面时说的话。你说昆曲演员很漂亮，唱得很好听。昆曲在六百多年间，向人们展示着世间风情，自然是美的；昆曲行腔婉转，是千年中华文化的绝唱，自然是好听的。孩子啊，昆曲不能丢啊。”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他侧过身凝视窗外，耳畔响起了熟悉的曲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春风拂过，他见窗外生机盎然，冬日的死灰槁木，如今又枝繁叶茂了。

他笑了笑，翻了个身唱道：“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获奖理由】

本文以一位昆曲艺人的心理历程诉说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发展。昆曲是艺术，是美，是中华的瑰宝，但是时代的变迁，没有改变艺术本身，却改变了部分人的思想和价值观。文章描写生动，人物形象鲜明，很好地表现了主题。本文荣获初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