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一纸夜雨

□ 冯思敏（江苏省运河中学高二）

见字如面。

今夜雨势甚好。我所着衣衾足以抵御寒气， 十分安顿，甚至于兴味有余，披衣坐起，研磨执笔。所以，不必挂念。

我费了十分的力气按捺了心头的烦闷与躁动，终于以一种虔诚的心境，去辨认夜幕中穿行不断的雨声。密时如散丝，难以穿指；缓时如湖面，微波荡漾；急时似波浪，浊浪滔天； 轻时似微风，拂动心扉。突然想起，曾与你在多少个冷雨敲窗的夜晚，细细把玩那婉转悠扬、淋漓尽致、犹如玉碎的声音，感叹那一阵阵高低宏细、疾徐作歇的雨声，恰好暗合了诗句的“平平仄仄平”，又和我为你新填的一阕词的韵脚，遥相呼应。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着实富比一方，因为我还有可咀嚼、回忆、凭吊的过往。它们就好像是我今生今世存在的证据。亲近它们，就如同服了一剂令人熨帖无比的良方。

现在我用饱蘸浓墨的笔，每一次的提、按、顿都枯瘦无力。我想把一纸淅淅沥沥、料料峭峭、淋淋漓漓的巴山夜雨，遥遥地寄给远在他方的你。我知道，你定然恼恨这雨，怕它阻断了我本就缥缈难定的归期。我却想让这雨带你走进曾经我们共同拥有的恬然欢喜，让你的梦境，不再颠沛流离。

毕竟，我不在你的身边，无法为你频频添衣。我只求你，别让这雨，下进心里。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你是否在漆黑如泼墨的夜色里，点燃了豆粒般大小、悠悠不尽的烛火，擎着针线，喃喃念叨着我的归期？或者是撅一根草棒，在地上痴痴画着我的行程此刻到了哪里？

你要相信，不管此行是春、是夏、是秋、是冬，前方是雾、是雷、是雨、是霓，我航程的终点，都是家里。你也一定要相信，你为我点亮的那一盏永不会熄灭的灯火，就好像黑暗里花瓣上的晨露，它是我心里，永不会改变的皈依。

我突然想起了家门口的那棵歪脖子树，它还好吧？不知道在何时，它盘虬交错的根系， 已然悄悄踞满了我心底的罅隙。我曾在它树荫下默然独坐，感觉在与另一个自己无声对峙， 随口吟诵出的只言片语都是可以使洛阳纸贵的诗。我也曾在树根附近的一块大青石上，晾晒一篇篇墨迹未干的诗稿，任自由自在的目光追逐流云。我走的那天，耳边是风揉叶子的声音。树正在掉叶，坚硬弯曲的虬枝上，栖息着一只只振翅欲飞的金黄蝴蝶。夕阳薄暮的光线在你的发梢渐渐隐去。你单薄的身影在石子路的尽头，倔强地站成了树的姿势。树的瞳孔和你的一样，都翻滚着一层强烈厚重的留恋，树的目光和你的一样，都写尽了不舍缠绵。

我没有回头。在那时，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泪溢双眸；一回头，就无法继续行走。

虽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但我深谙， 总有离家的帆，总有离岸的船。或许没有一个人能强大到坦然面对每一次离别，但是总有一次相遇在前方不离不弃地守候，也总有一盏灯在不眠不休地等待。正因为如此，才使我有了踽踽独行的力量，才让我不止一次地设想。

在窗前，我用剪子悄悄剪断一截燃尽的灯芯，将火光拨得更加灿然明亮。你手捧一卷佶屈聱牙的经文，唇齿间溢满了笑意，认真地为我讲解。窗外，万象澄明，虫声啾啾，醉了一庭皎白无瑕的月光，也醉了我的十丈青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巴山是你，夜雨也是你。

而不管远方如何声讨我是背信的人，夜雨中总有一扇青窗，坚持说我是唯一被等待的人。

【获奖理由】

本文以书信的形式细致地抒写了一番相思情绪。作者借用原诗中“夜雨”的意象，描写了各种不同的雨声，各种不同的听雨的情绪， 并由此联想到家乡的老树及在树下的光阴，联想到离别的场景，最后再次回到原诗设定的场景，设想着将来重逢时“西窗剪烛”的美好画面， 情思绵绵，鲜明生动。本文荣获决赛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