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

□ 王浩然（北京市顺义牛栏山第一中学高二）

史铁生说过，“死是一件不用着急的事”，在我看来，“老”亦是一件不用着急的事，是人生必经的阶段，是生命长河中最后一段渐渐归寂的缓流。水细细流，人慢慢老，老得从容而优雅。

当我老了，我会把寂寞当作美来品味。我不会像一些老人那样，蜷缩起来害怕寂寞，我会欣然品味它的美，正如龙应台所言，“寂寞是美学的必要”。我对老境中的寂寞的感知，是从奶奶身上开始的。奶奶从家乡的村落中，被小叔搬到城里和我弟住。我弟在城里上学，得有人照顾他吃饭睡觉。奶奶的生活平淡得一声不响，早上叫醒弟上学，给他煎个蛋，热个蒸馍，打发他走了之后，就开始絮叨着打扫屋子。屋子其实并不脏，她还是会来来回回把每块儿地板都刻意地擦一遍，嘴上说给自己的话就像旧织布机一样“嘎吱嘎吱”不停。等她收拾累了，这才开始她一天中的“主业”——搬个凳子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静静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叹息几声，一脸落寞。我心疼老境的奶奶这样寂寞，但是她的寂寞是无可排解的。但当我老了，我会享受寂寞给我心灵带来的自由空间，像品茗一样从苦中咂摸出甘美的味道来。我会在渺无人烟的地方给自己买个便宜的岛，不要很大，但要四面环海，岛上有常青的松树和山毛榉。我拒绝任何电子设备，只需几箱书，和足够的纸笔供我的思想驰骋。清晨起来，打开窗户迎进海上的清风，夹带几片顽皮的云，若幸运让一只云雀误打误撞飞进我的窗来，我会高兴地邀请它和我共读。我知道我的身子有些僵了，但我毫不介意，我被永恒奔腾的浪涛拥抱，傍晚的云霞是我的彩衣，夜空的星是我的灯塔。当我老了，我寂寞，但我不孤独。当我老了，我会以豁达从容的胸怀包容所遇到的任何生活。我不会固执地坚守安土重迁的观念，我会欣然接受儿女们给我的任何安排，顺从他们的那片孝心。

姥爷不像奶奶，他固执地守着大西北的黄土地，哪里肯到城里待上半日？有一次儿女们想尽各种办法才把他哄到城里，想让他在都市享一享清福。可是刚来到钢筋水泥的洋房里，外面的喧闹，使他像个孩子一般，吵着闹着要回乡下。他赌气不吃饭，也不睡软床，在硬沙发上强挨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赶长途汽车回到了他的小院，守着他的那几只羊，一头老牛，还有老枣树下的那只无精打采的老黄狗。以后再提起去城里他就火冒三丈，眼睛瞪得堪比他养的那头老牛。

其实姥爷的固执我是可以理解的，黄土地已经融入他的血脉之中，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已然烙印在他心中，他爱得太深沉。也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忍受城市的繁华与热闹，不能包容城市的喧闹。可儿女们给予他的那份孝心，却无处安放，内心深处时时不安。我理解姥爷的心，但我不会像他一样。当我老了，自己的一切也都可以放下了，若儿女想让我搬去跟他们住，我就乐呵呵地顺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尽一份儿孝心，少一点遗憾。我会把故乡情“随身携带”，正如史铁生说的“故乡不应该只是一个特定的地点，它应该是一种无比辽阔的心情；只要感受到这种心情，就是回到故乡”，若他们不想和我住，我还有自己独享的岛，我也会像杨绛先生暮年时一样，“我烤着艺术的火焰，这火萎了，我也要走了。”看淡生命中的一切，将一切人事变迁的离愁都内化为心中最坚实的力量，从而活在超然物外的安宁中。

当我老了，我恋故土，但我会包容生活。

当我老了，只允许自己的身体老去，我一定要留住一颗永远会唱歌的童心。读过王尔德在雷丁狱熬过两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后写下的文字：墙纸越来越破，我越来越老。我和墙纸之间，总要有一个先破的。我为他衰老憔悴而心痛不止！世人肆意刀割他的灵魂，玷辱他的人格，他倾尽生命所追求的“柏拉图式”的情爱也碎得如微尘。他，饱经风霜的苍老的灵魂，在无人问津的旅店中，走到人生的尽头。我同情王尔德的痛苦衰老的心，虽然还是无可奈何的！但至少，从另一面他让我看到了年轻的心多么重要，大胆淋雨，爱开玩笑的心，如钻石般珍贵。当我老了，我要像老境的齐白石先生一样，率真、随性，有一颗年轻的心。适值外宾来参观白石老人的画，由艾青跟随做翻译。白石老人刚开始兴冲冲的，到后来隐隐流露出不悦之色，于是他向艾青直接道出了自己的不快，“别的人欣赏我的画都夸我画得好，他们怎么连句good都没有?”“他们用英文夸的，您老听不懂！”“哦，哦！”白石老人这才露出孩子般的笑颜。齐白石老人带着稚气的话语，听来让人捧腹，但这何尝不是一颗澄澈的心使然？我要像他一样率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我要以孩童一样的心接纳生活的一切，不让孩子们看到我老气横秋。我可以和留着茶壶盖发型的幼童蹲在老槐树下，看小蚂蚁耐心地抬一块面包屑试图翻过树叶，看如茵的草地上两只小狗互相抓咬尾巴，看粼粼的湖面倏忽跃起的小银鱼荡开的圈圈波纹……我应该让我的儿女觉得我虽老了，也许身体颤颤巍巍，但心依然清明澄澈，依然年轻。

当我老了，我绝不会害怕寂寞，我要把老境的寂寞当美来品味；当我老了，我绝不会固执一己之念，我会欣然接受一切,超然面对生活；当我老了，我绝不会暮气沉沉，我要以一颗清明澄澈的年轻的心拥抱生活。安然面对生活的风雨，在生命的细流中，从容而优雅地走向人生的最后一站。

【获奖理由】

这篇文章谈到了自己所想象的老年生活的三种理想状态：感受寂寞之美，放下所有负累，保持年轻的心态。在每种状态中选取一个或两个自己了解的老人，描述他们的生活和言行，从他们的状态中为自己的未来寻找定位。不是泛泛的空想，而是有感而发的评述和设计。这样的写法值得提倡。本文荣获决赛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