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开了

□夏傲雪（湖北赤壁一中）

最近，我常常忆起过往的事。记忆中有一个女子总是虔诚地站在大雄宝殿前烧香。由风华绝代的少女时代，到满目沧桑的垂暮之年，袅袅几缕的青烟与瑟瑟的秋风，映衬出的只有她的孤寂。她的快乐与幸福，早已埋藏于那深似海的深官之中。她，便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

那时的我，只是大明宫中任何一隅都可见到的不起眼的蔷薇花。不及牡丹的艳丽，更比不上梅花的高洁，我只能默默地绽放着我的美丽。而她，当时仅仅只是太宗身边的一个才人，埋没于六宫粉黛中的一名普通的女人。

或许是雷同的命运才让我俩心心相惜吧！那时夜半无人之时，她独自一人总爱坐在宫中的一个角落，向我倾吐内心的孤寂。微风过处，撩起了她单薄的裙衫，青丝缕缕垂落于胸前，月光下，显得是如此清纯可人。那一刻，我甚至快怀疑我看到的是从月光中走出来的瑶池仙子。

她会埋没于这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后宫中吗？我问着自己，答案已了然于胸。

不久，她与李治相遇了，在那生意盎然的御花园中。而我，只是一旁沉默的观众。在命运相逢的那一刻里，所有的夏日嘈杂都消失于那片美丽的土地上，寂静得犹如冬日的泉水。他俩仿佛被遗忘在时空的角落里，周遭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两人只是静静地对视。她的脸红了，宛如暮色中的落霞，嘴角漾起了一抹醉人的笑。那一刻，我看见的，不仅是她跳跃的心，还有她改变了的命运。

再一次相遇，我并没有看见。然而，从她娓娓道来的情景，我清楚，长安那场罕见的大雨和法华寺，将永久地留在她记忆深处。因为，那是改变她命运的东西。

我也忘不了当时她叙述时的表情。一抹嫣红留在她的面颊上，甜美的笑容向世人宣示着她的幸福。

然而，一入侯门深似海，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渐渐意识到这座华丽的宫殿中住着的女人不只她一个。李治，是后宫三千名嫔妃的男人，而她只是三千名中的一个。李治，大唐的皇上，有可能专宠一个妃子，却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她无可奈何，只有改变自己去顺应现实，只为了保有那片刻的温馨。她的心已被彻底沦陷。

“宫廷，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在这里，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我的任何一个行为举止都可能让我从这座华丽的宫殿中匿迹销声。”她用忧伤的眼神向我倾诉着。那种眼神，我从未见过。“在人们灿烂的笑容背后，隐藏的却是丑恶的嘴脸。我不可以相信任何人。”说着，她的泪从她脸上落下，落在我的脸上，印在了我的心中。那种冰凉苦涩的感觉，至今难忘。“为什么要逼着我沾满血腥？难道，仅仅想拥有一份爱也错了吗？”她的嗓音颤抖着，带着浓浓的控诉。

面对她的控诉，我是无言以对的。世界是光与影构成的，有光明的一面，必有黑暗的一角。皇宫，是一个小世界，在它浮华的背后藏匿着的阴晦，谁也无法改变。这里只有名与利，只有羡与妒。只有了解到这一点，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幽居深谷的兰花不属于这里，属于这里的，是火红的曼陀罗。

抬头望着她变得犀利的双眼，脸上的泪痕已干。微风吹起了地上寥寥无几的落叶。我也随风而逝。夏日已尽……

当我重回大明宫，已是多年后的春天。多年来，我云游在外，日子过得自由惬意。然而，却始终惦念着她，惦念着她盼望我开花的表情，惦念着她无处倾吐的情思。

大明宫已从冗长的冬走了出来。沉睡已久的花儿们在温暖的天气里次第舒展开筋骨，准备下一轮的斗艳。紧张的气氛已逐渐退去，残留的血腥也慢慢消散了。而她,在夺得后位，成功地向天下宣布李治是她的丈夫的同时，也失去了她的丈夫——李治的心。这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实。然，对她而言，却是残酷的。在她替她那软弱的丈夫埋首于朝政之时，李治——她的丈夫却正跟她的侄女贺兰夫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面对她的无语，我心中．是痛。她苍白的面容，写满了被背叛的哀伤，“为什么，为什么……”她口中喃喃地自语着，眉头，有化不开的愁纠结，眸中满布的哀伤，比这夜色更浓郁。我知道，她的心在淌血。

爱情，我不懂，因为我只是一朵花。对待这条自取灭亡的路，我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所以，我清楚，她的痛远比我感受得多。我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是一个女人，仅仅只是一个女人，仅仅只是一个渴望被爱的女人。我开始后悔自己的逃避。

在大唐的祭礼上，我静默地守候在她的身旁。华服着身的她，却显不出一丝喜悦。没有李治的陪伴，她是孤独的。李治病了，没能来参加。她作为大唐的皇后，只有独自前来。她的眼中没有喜悦，只有孤独；没有兴奋，只有庄严；没有轻蔑，只有虔诚。虔诚地烧香祈福，祈求国泰民安，国家繁荣昌盛，李治早日安康。

祭礼结束后，她从一个和尚手中得到一张可以治疗李治病的药方。当她匆匆赶回宫中，正准备向他宣布时，得到的却是一张未完成的废后诏书。她失望了，当她面对他闪躲的眼神时。爱之深，责之切。为了宣泄心中的痛苦，她杀了给她带来莫大痛苦，主张废后，并拟写废后诏书的上官仪及他的家人。而那张原本握在手中的药方，也不知了去向。

李治临死前没有与她说一句话。他对待她这个结发几十年的妻子的冷漠，让她痛彻心扉。她静静地站在雨中，站在我面前，无语地望着远方，眼睛迷茫。她脸上的水珠，早已辨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是从容的，我清楚。她从容的一生执著过的人只有李治，我也明白。她的这份执著，正是她日后称帝的动力，也是她从容退位的动机。毕竟，他的儿子都太让她失望，而大唐又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君主。但是，毕竟大唐是李氏的天下，她只是暂为代管。

她称帝时，仅仅说了一句话……当她退位时，更是沉默地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独自来到法华寺。当她再一次虔诚地烧香于佛前时，已是华发尽生。而她心中此时所想的，也只是李治在九泉之下可以笑了。

忘不了的，是她走之前的情景。在她走的那个春天，我又一次地默默地开满了整个皇宫。她走向我，带着那熟悉的笑，眼睛却凝眸于蔷薇的深处，最后一刻，她笑了。犹如刚入宫遇见李治时的笑容，甜美而醉人。然后，在我的怀抱中安详地走了。

我常想，她大概是看见了初入官时与李治邂逅的情景吧！

在那个春天，蔷薇开了，一个生命却陨落了。

而今，在我沉睡了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再次绽放出绚丽的美于她的墓前，于那座无字碑前。我今日的绽放，是为了纪念那个我守候了一生的女人的在天之灵。

媚娘，你现在幸福吗？蔷薇花开了！

点评：《蔷薇开了》一文让蔷薇花作为武则天几十年生涯的目击者和见证人，着重剖析其复杂曲折的情感历程，婉转细腻，生动感人。本文获第一届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