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江南

□陈雅婷（福建厦门集美中学高二）　　

一直很喜欢《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一直很喜欢书里那些婉约的江南女子，低眉浅笑，面容恬淡，环珮叮当，犹如一缕清风，抑或一盏清茶，总给人以千回百转欲说还休的滋味。我想，徐志摩那句诗里所描写的定然是淡白色岚霭中的江南女子：“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她们是江南三月的桃花、五月的烟雨、十二月的细雪，她们身上有一种朦胧如水墨画的江南气质，总能带我穿越千年的风尘，穿越青苔滋生的斑驳的青石板路，回到江南，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我时常会想象宋时临安的繁华。热闹的市集上，有卖油条豆浆的小摊，一文钱一碗，摊主像大多的江南底层百姓那样憨厚朴实，皮蛋瘦肉粥总是用文火熬得又香又浓。街边的绸布店里，新进的绸缎光滑而鲜艳，有伶俐的丫鬟正在为小姐挑上好的苏绣做新衣裙。江边的“临江仙”酒楼上，一群青年文人兴致勃勃地品茗谈韵，衔觞赋诗；角落里，一个面庞干净的歌女怀抱琵琶婉转地唱着江南小调，歌声借着水音听来甚是清亮，一身尘沙的江湖剑士大声叫好……

这是我所喜爱的江南生活，悠闲，恬淡，甚至可以说是精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我喜欢那些喜爱甚至迷恋江南的人，因为我觉得那就是品位。看到现在不少小资主义者标榜自己过着精致的生活，他们口中的精致无非是坐在有大落地窗的咖啡馆里品味意式气压咖啡（Espresso），或者蜗居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家里看时尚杂志、听摇滚，迷恋安妮宝贝和王菲。我总是会想，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文化，在向现代社会靠近的过程中真的失去了太多属于古老中国的记忆和精华，我们失去了江南，失去了“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的意境，失去了一颗如江南般恬淡的心。

所以每当我浪费大量的时间行走于这个城市森林的夹缝，看满城的灯火摇曳车水马龙，看一个接一个的街道路碑，看迷失于酒精和烟雾里的人们，我就会无法抑制地想念江南，想得心慌和难过。它在我心里是一种恍惚的绿，沿着记忆的方向生长、蔓延，它是属于痕迹的，是固定着水并滋生着故事的，那里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忧伤和“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的喜悦。

爱江南，更爱江南的人，爱它们能如此安然地生活着。而相比之下，无论是野蛮抑或粗犷的金元征服者们都显得乏味多了。他们只懂得大漠黄沙和无日无夜的东征西讨，内心永远被贪婪的欲望驱使着，无法静下心来像江南人一样细细地品读和享受生活。更可笑的是，他们还称江南人是南蛮子，却不知，他们自己才是真正不解风情的北蛮子。

江南人中最爱李煜和清照，爱他们像两个单纯的孩子，单纯到透明，真挚到只剩下真挚本身，就连忧伤也是生命和情感找不到目的的纯粹忧伤，而不是世俗化的情绪。“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爱这些天籁般的字句，像檀木一样散发着氤氲香气，念在嘴里总是意犹未尽。这时我总会想起一些所谓天籁的空灵歌曲，空灵固然有，却空灵得一无所有，冰冷无味，反不如这两首小词那样令人回味无穷。

一直都很遗憾，自己不是古代的江南人，不能做一个姿态优游的江南女子。我是如此羡慕她们，羡慕她们有那些清丽的软褶裙、绣花鞋和纸伞，羡慕她们有如水般柔顺黑亮的长发和温婉的性格，羡慕她们有用紫茉莉种子研碎兑上香料制成的胭脂水粉和晶莹的珠钗发簪。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现在的都市中有那么多人疯狂迷恋Hip-Hop或嘻哈族的奇装异服。面对他们艳黄色凌乱的电击发型、烟熏眼、烈焰红唇、青紫色的纹身，还有不时的破口大骂和身上香水浓烈而辛辣的香水味，我总觉得躁得慌。那种烦躁是无语的，却强烈得厉害。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一直不喜欢安妮宝贝和村上春树的原因吧。他们两个人，代表了现代都市里拥有典型变态思想和颓唐情绪的那一拨人，他们不是江南人。

爱江南，不仅仅因为爱它的亭台楼阁、轻舟画舫、舞榭歌台。那些精美的雕栏画栋、曲径幽廊里隐着一圈圈历史的年轮，凝着古江南苦香的中药和水土粗粝的气息。我总是毫不谦虚地认为它们是世界上最美的建筑，比起国外那些硬梆梆、冷冰冰犹如巨型蛋糕一样的名建筑要有气质多了。但是今天的江南（不，它已不再是江南，或许我们该改称它为中国南部）钢筋水泥还是一幢幢地盖起来，密不透风，让人窒息。但谁也无能为力。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凤凰栈”、“萍水阁”、“凝曦轩”，那些蕴满诗情画意的木屋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XX花园”、“XX大厦”。

从此，二十四桥明月夜渐渐步入历史。从此，江南不复存在。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在梦里同我一道回到江南，就请让我在西湖畔为你泡杯茶吧。绿色的碧螺春一点点浸泡，看不见轮回。茶水干净清澈，苦涩中有清香，那是江南的味道，请记住它，因为，它会使你的江南梦随年轮的增多而越加醇厚……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里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指导老师：陈茜茜）

点评：《梦江南》一文以同题名词引出，紧扣“江南”，以大量笔墨写江南昔人往事旧貌，带读者在其间神游良久。文末却笔锋陡转——钢筋水泥下，“江南不复存在”，题中的“梦”字此时才一跃而出——“江南只能在梦里见到了”，在怀念与留恋之余，引人思索。文尾“何处是江南”的诘问，忧伤、悲哀又含无奈，富有余味。本文获第三届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