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依凡 ：风 筝（十五届复评二等奖）

                      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第三高级中学高一

村西有个卖风筝的老头，叫老孙。

老孙守着一家老店，点着一盏油灯，挨着一座小山，店里只有他一个人，和很多风筝。老孙常说风筝是会说话的，每当我去的时候，他都会拿出他那破了一个口的小酒杯，倒上一碗，跟我聊聊，聊他，和那些风筝。

村里的小孩喜欢到他那里买风筝，他做的风筝个大威风，放起来又高又远，但他们不喜欢老孙这个人，因为他沉默呆板而且穿得邋遢破旧。也因他长期弯着背做风筝，看上去又显得有些佝偻。

我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有空的时候我就去他那里坐坐。我也觉得那些看起来沉默的风筝其实有故事，就像老孙一样。

老孙店里有一只虎头风筝，看得出来有了年纪，即使老孙总时不时擦拭，但和其他光鲜的风筝比起来，它还是显得很别扭。

因为这只风筝，老孙跟我讲了他的第一个故事。

其实老孙也不叫老孙，他生下来的时候也是有个威风的名字的。小时候，老孙爷爷就会给他讲故事，讲西游记，讲孙大圣如何厉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个筋斗云，能翻十万八千里。老孙听得出神，天天幻想他就是孙大圣，他就问爷爷，“那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大圣一样飞呢？”爷爷本来正讲到兴头上，听了他的话却停下来了，通红的脸竟慢慢变化，最后像结了一层霜。爷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只哀哀地叹了口气。

老孙突然就明白，他是不能飞的。人们面对他是异常的神色，他不止一次思悟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当他努力做得更好的时候，却从人们的脸上看出除了夸奖、赞赏之外还有更复杂的东西，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东西叫同情，或是怜悯。

只因他是个跛子。

从那以后老孙爷爷再也没有给他讲过西游记，无论他再怎么缠，怎么闹，都没有过。直到爷爷去世前，拉着他的手，给他留下一只虎头风筝，威风凛凛，他记得爷爷对他说，“就让这只风筝代你飞吧。”

因此他喜欢上了风筝，喜欢上了放风筝，并最终做风筝。

我知道，他是想飞的，如果能飞，他一定能飞得很高，很远。但他知道自己是不能飞的，就像风筝有线一样，是有束缚的。他以为，如果将这个愿望埋起来的话，就会像忘记他名字一样忘记这个愿望，却不知道埋愿望就像埋酒一样，再长的时间，都是要破土而出的。

大概是因为我听完了他的故事，从此他将我视为好友。即使我们两个年龄差了很大一截。也许透过那只虎头风筝明亮的眼睛，我能直视到老孙明亮的灵魂。

老孙说他要送我一只风筝，语气不容我拒绝，只问我喜好什么颜色，什么样式，便自顾自地做起来。我每次过去，都见他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剥啊削啊，很用心。

我最后一次见老孙，阳光明媚，但带了一个坏消息去。

看见我，老孙倒是很高兴，他拿出他那只刚做完的风筝，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放风筝的要诀，除了他讲他爷爷那一次，我还没有听他讲过这么多话，当他终于意识到我不像往常一样满怀兴趣地听他讲话时，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下定决心告诉他，我要随父母离开，去省城读书了。

不出意料的，是一阵沉默。风筝，油灯，我，老孙，山，连风也沉默着。满屋的风筝沉默地盯着我，我的话像是一阵火在燃烧着，灼伤了什么。

好久，老孙才说话，他把那只风筝收回去了，他说，“让它代你陪我说说话吧。”

我临行前的一个晚上，去看望老孙，老孙闭门不见我，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隔着破旧的木门，我依稀听见他喃喃自语：

“飞走了。”

“都要飞走了。”

半年后，我回故乡去看老孙，却听人们说我离开后不久，老孙被发现倒在乡间田埂上，手里握着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柄。又有人说，那晚见到老孙带着他的虎头风筝在田埂上，待风筝高飞后，剪短了风筝的线，然后尽情追逐。

我听后，什么也没说，眼望着天空，一任泪水流……

                              （指导老师：沈肖燕 ）

【获奖理由】

老孙、风筝、“我”，组成了一幅画面，淡淡的温暖，淡淡的哀伤。作者没有着力写风筝，而是刻画了一个人物，因为跛足，老孙更想像孙悟空一样地飞，因为不能飞，所以喜欢做风筝，风筝在这里是象征。小说写得很节制，收放有度，富有张力。本文荣获初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