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出逃指南

姜心悦（浙江海盐元济高级中学高二）

寂静的风盘旋飞舞，携着悠扬的笛声，飘向远方。就如牧羊人喜爱在草地上吹笛一样，出生在江南水乡的我，喜欢坐在水田旁吹笛。悠扬的笛声盘旋在水稻上方，混杂着风吹过稻穗，沙沙的声响，是人与大自然深深的融合。竹笛的声音更适合乡下的悠闲，可它呀，逃不出，那去往城市的路。

我生活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县城。可每个农村人都向往着城镇。在我刚学会吹笛子的那段时间，我们一家搬到了城里。我的眼中不再有辽阔的稻田，只留下窄窄的街道。竹笛不再是我可以随心所欲玩耍的乐器，笛声禁锢在了街道上、笛谱中、指法里还有老师的声声教导下。

刚开始，我不愿意用规定的指法吹响它，也不愿意按着谱子演奏它。就好像我如果这样做了，它便不再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艺术，不再可以逃向水田间。可当我第一次按照老师所教的指法，对着谱子，吹响一首新的曲子的时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我内心中生发出来。笛声似乎逃了出来……我却不知它逃向何处？朦朦胧胧间，我想，这样也好。笛声不再属于我，我也不再是那个，独坐在田埂上，随心所欲的小孩了。

城里的生活，盛满着冰冷的器械。竹质的竹笛，无可避免，受着冷落。我身边的同学，学的都是西洋乐器——钢琴、小提琴还有和竹笛很像的长笛。学校晚会的表演，他们拿出那泛着金属光泽的乐器，穿着晚礼服、西装，骄傲地站在舞台上演出。而我只能看看手中那根竹木制成的竹笛，坐在观众席上，内心涌现出一阵低落。为什么用金属制成的精密仪器反而比纯天然的东西更让人痴迷？吹长笛的朋友，邀请我去学长笛。金属的按键不需要太费力气便可吹响。竹笛的按孔，像深渊般黑洞洞的孔，需要气流的流动才能发出悠扬之声。可能是竹木质的竹笛配不上洁白的晚礼服吧，抑或是一人的独奏哪比得上金属管乐的合奏？我再次回想起田边的自己，那时的笛声是吹给自己听的，没有别人的目光。笛声不再纯粹，它再次被禁锢，是我将它禁锢，禁锢在我小小的心里，逃也逃不出去。

而我的竹笛学习也迎来了考级。私下里吹得很好的曲目，在看到考官那一刹那，顷刻变化为灰烬。磕磕绊绊地吹完，只能拿到一个及格的成绩，好在也算是通过了考级。可我却不想再学下去。竹笛似乎无法吹奏流行乐曲，只能在古曲中探寻一方天地。我的表演迎来的不是掌声，而是观众不解的眼光。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笛音该逃向何方？可当我拿起竹笛，手指附在竹口上，随着伴奏翩翩起舞，连音、颤音、吐音，指法的转变，渐强、渐弱，炫技的展开。有时是少数民族的舞曲在耳中呈现，有时是太湖的音浪在耳边回荡，有时是游子的思念在耳边停留……没有流行音乐的喧闹，没有巴洛克、阿塔贝拉、嘻哈的独特，但有的是中国音乐所特有的韵味。我好像知道笛音逃向哪里了。

我没在想过放弃的事，我坚持了下来。当有人问我，你会什么乐器的时候？我不再吞吞吐吐地说，笛子。他们认为的笛子是竖笛，是长笛，我所学的笛子是竹笛。是那个有着特有水乡气息的竹笛，不是牧羊人放牧时所吹的短笛，也不是在杨柳依依下所吹的箫，更不是那早已经很少出现在中国人眼中的尺八。我学的是竹笛。我仍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考级，笛音早已破开我心中的禁锢，在不知不觉中，它飘扬到了新疆，回荡在黄河之上，最后回到我的故乡。

随着我年龄的长大，一切似乎都在变化。不知是从何时起，民族音乐再次回到了大众的视角。当我和另外三个女孩一起，穿着国风的服饰，站上舞台，吹响笛子的时候，乐音透过串在笛尾的中国结溢出，带着我们飘向那水田间。开头一连串的长音，是微风拂过成熟的稻穗；中间不断连续的十六分音，是农忙时大人抢收稻谷时的情形；然后来到切分音的领域，是丰收时众人欣喜的心情；最后再次回到一大段一大段的长音，是微风再次吹过，田野上只留下光秃秃的稻杆。中间穿插着许多的颤音，仿佛是农忙时出现的小意外。一首乐曲结束，没有人不解，更没有人睡觉。迎接我们的是一阵掌声。我看到中国乐器，再次回到了人们的眼中，看到了笛音再次回到了水田上，我还是那个独坐在田埂上，快乐的人。

笛声仍然在城市的高楼间回荡。拆迁越来越多，不知何时，老房子将会夷为平地。但在我的心中，笛音在一个一个乐谱之间，在熟练的指法中，早已经游遍整个中国，早已响彻故乡的水田，早已从我曾经自卑的心里逃出……

它早已逃向远方……

（指导老师：徐晓琦）

【点评】

单看题目《笛音出逃指南》，便感觉非常有趣，引人遐想。但读过全文之后，方觉与其说是“笛音”出逃，不如说是“自我”的“出逃”——逃离城市，逃离冷漠，逃离循规蹈矩……看似是“笛音”出逃，实际上是自己在迅速变化的时代中迷失了自我，渐渐生出了自卑心，于是想要逃离。可逃离之后呢？文章并未止于“逃离”的自我伤悼，而是升华在“笛音”出逃之后，恰恰是找回自己，抛却了自卑，找回了初心。全文构思巧妙，以“笛音”作为载体，串联起关于自己吹笛子、学笛子、笛子考级、笛子演奏等几个生活片段，融入自己的所思所想，描写细致入微，感情真挚动人。本文获省级一等奖。（劣雅丽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