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马喆（江苏省盐城中学高三）

 “啵”，一声轻响把我从百年长梦中惊醒，古井上方的蔚蓝天空被涟漪激得光影变幻，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年楚山上，我还是一块石头的那些日子……

一

我是一块石头，从我记事起，就住在楚山上。在长达亿万年的生命中，我有大把的时间思考天为什么这样蓝，我为什么不能像身边的老树一样长出叶子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一切都好慢好慢，慢到好像岁月鞭策着天地万物向前，却独放过了我。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一只红鸟落在我身上，又被那人看到了而已。谁知那人两眼放光，嘴里说着什么“凤凰不落无宝之地”，说着就抱起了我，在上上下下扫视几十次后，他得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结论，我是一块“玉”。

他把我献给楚王——那个据说有着很大权力的人。可当那个白胡子的玉工拿着小锤对我敲打一番后，他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大王，这就是块石头。”

有权力的人大概都不喜欢上当受骗，他下令，把送我来的那人砍下一脚，以警告天下，王是不可欺骗的。

那个男人——人们叫他卞和——没有死心。多年后，当王的儿子当上了王，他又去进献，可换来的结果还是被砍下一只脚。那天我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从宫门爬出，像一条断脊之犬，丧失了生而为人所有尊严，但还是抱着我不放。

我多想告诉他，我只是一块石头，不是什么美玉，也不价值连城，我不值得他的执着，他的牺牲。

可我是石头，石头不会说话。

时间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却无时无刻不在卞和身上留下刻痕——他两鬓斑白，是个老人了。那天他带着我路过楚山触景生情痛哭了三天三夜，却被第三任楚王看到，当即命玉工再验我的真假。

当我的石皮被剥开时，殿上所有人都对我赞叹不已。一齐庆祝楚王得到了如此美玉，还给我了一个新的名字——和氏璧。

我看着身边宴饮的人们，第一次觉得人好难懂，我不像木头能做成桌椅，不像铁能铸成兵器，不像丝能编织成布，也不能吃不能喝，我到底“珍贵”在什么地方?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二

又是百年过去，楚国早已破灭，我也度过了一段从未有过的流离日子。后来，秦王统一了这片土地，我也被他收罗到了宫中。

秦王，现在应该叫他始皇帝了，把我捧在手里，他的眼神那么狂热，执着，好像我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他的千秋万代，是他的铁桶江山。

“传令下去，让李斯题字，朕要把这璧刻成传国王玺，让我嬴氏子孙万代流传。”他开口说道。

李斯领命，用工整的小篆在我身上写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起身时，他偷看了一眼仍在做千秋大梦的始皇，一抹苦笑在他嘴边转瞬即逝，可他说的那句话却在我记忆中停留了千年。

二十年后的那个冬天很冷，子婴，那个不可一世的始皇之后，跪在咸阳道边，把我献给了刘邦。在我们身后，是昔日繁华的咸阳，如今已火光冲天。那个千秋万代的大秦，最终还是被踏在铁蹄之下。

刘邦接过我时，李斯的话在我心中不合时宜地响起：“苍生有垂髫黄发，天有春秋，何来万世王侯？”

三

在那次后，我无数次流落民间，又无数次重回庙堂。不知多少人为了争夺我而失了性命，我也渐渐看明白了。一块破石头不值得如此多的人命来换，他们想要的，是我代表的无上权力。

人们是愚蠢到相信得到我就有了权力，还是贪婪到为了权力不惜一切，这个问题对一块石头太深奥了，我难以思考。人间于我已如同一场拙劣的滑稽戏，醒来时就看看熙熙而来，攘攘而去的人们，困了就睡上一觉，消磨漫漫光阴。

而我对这人间的记忆，定格在了那年的北京。

我在秘库中，听着隐隐约约的喊杀声，莫名想起了那年的咸阳。

尘封的大门被打开，那个曾经贵为九五之尊的崇祯走了进来。

是的，曾经。

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家国大义、与国共存的大臣们，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不离不弃的后妃们，都在叛军入城前逃得无影无踪。

到最后，为这个王朝殉葬的只有我和崇祯。

他抱着我，走向了那座山，那棵树。我有种幻觉，好像我在他眼里不是价值连城的国宝，而是一块石头。

系好了绳子，他寻到一眼古井，把我扔了进去。

“这天下，谁也带不走”。

这是我落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四

井底的世界暗得可怕，好像在我周围的不是井壁，而是无尽的虚空，唯一的光源就是井口的那一隙天光。

我静静地听着这紫禁城从静谧无声，到枪炮齐鸣，再到游人如织。同时期望着，也恐惧着有人能发现我，将我带出此地。

没有人发现我，我等来的只是一枚硬币。

我借着光亮打量着这个小东西，和我在以前见到的钱币有点不同，看来人间又是一场改朝换代。

“你是传国玉玺？”它开口问道。

我并不惊异它认出了我的身份，毕竟我的名气太大，这些钱币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如今我已不是那个人人争夺的宝物了，“石头而已。”我回答道。

“现在你们的皇帝，在找我吗”？闲扯几句后，我还是问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皇帝?”它明显愣了一下，“现在早就没有皇帝了，也没有人找你了。”

“可……”我说不出话来，心中涌上的不知是失落还是喜悦。

“以前皇帝想要你，不是你有多宝贵，而是有了你，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主人，就能统御四海。可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人高高在上，没有人权倾朝野。天下现在是天下人的天下，盛世是天下的盛世。”

我笑了，起初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在井中回响。

原来没有我，也能有太平盛世；没有我，人民也能安居乐业；没有我，也能国富兵强。

那么那些为争夺我你死我活，为了帝位兵戎相见的人们，所在历史上留下的，岂非一场荒谬至极的笑话？

所幸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了。没有了我，也没了皇帝，他们大概会过得更好，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

因为我作为玉的一生，早已与王朝陪葬，现在的我，又当回了石头。

是的，一块石头而已。

（指导老师:刘月霞）

   【点评】

本文荣获省级一等奖，并取得决赛选手资格。作者根据“卞和献玉”的故事，以“石头（玉）”作第一人称，进行巧妙构思，再创作出了一篇成功的小说。小说描写的时间跨度很大，从亿万年的石头到春秋战国，到明末，再到现代，沿着历史的脉络环环相扣，聚焦于每个时期的人物情节描写，颇有戏剧性，简练的语言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人们是愚蠢到相信得到我就有了权力，还是贪婪到为了权力不惜一切，这个问题对一块石头太深奥了，我难以思考”“原来没有我，也能有太平盛世；没有我，人民也能安居乐业；没有我，也能国富兵强。那么那些为争夺我你死我活，为了帝位兵戎相见的人们，所在历史上留下的，岂非一场荒谬至极的笑话？”这些表现主题的话语非常深刻，令人思索，体现了当代中学生对历史文化的独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