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的回应

束欣怡（江苏省无锡市第三高级中学高二/1班）

现在，我得从这里离开，身着璀璨如金箔的裙，在微微风流中，做最后的舞动。希望能在这终章的燕氏舞步中，忆起与她相言的种种；希望能在休止之时，同她最后一次言说……

我从微小中苏醒，带着稚嫩与新绿；我从枝丫上睁眼，带着摇曳与好奇。这是我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在温暖且慵懒的日光中，我认识了在长椅上小憩的她。任凭新生的热切与冲动，我摇曳起身子，在那风流中，我学着起舞。她的发丝也飘扬起来，伴着木叶簌簌的声音。她回眸，扬起一张充满少女气息的脸来，那灿然如琥珀的眼睛荡漾着生命的光彩。“你好。”她的薄唇微张轻合，言语的音律传递至我的目光。“你好！”我兴奋地回应着——作为第一次对世界的回应——我起舞着。她的嘴角轻扬，眼眸微阖，拂袖起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轻盈地回身，慢步走入了另一侧的白色房屋内。

我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单薄的身影重又透过洁净的玻璃，出现在我眼帘——属于她的那间小屋子，恰好是我正对着的那间，明亮，又雅致。

可那白色的屋子却只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她也并不常从那屋子里出来。她的面容上不常挂着第一次相见时的笑颜，多数时，带有的是一种无名的悲伤。她也并不常从那屋子里出来。春花烂漫时，我未曾见她有多么欢愉；杏桃皆败，樱花盛极而后衰，她也只在那窗边看着，看着满庭飞扬的浅樱色的花瓣，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写满文字的白纸，随即便会低下头去。我感觉得到，那是如同芳华谢败一般的悲愁与无言的泪。她也时常在那之后看向我，我亦不知作何，只能兀自地呆愣在枝头，只是如常态般的伫立，告诉她，我在这。

荼蘼花开后，她再也没有从白屋子里出来。枝干的成长，帮我靠近她那扇明亮的窗。好想和她聊聊，聊聊为什么只为花败而悲，聊聊为什么不愿出来走走，聊聊那一页白纸上究竟写着什么，聊聊她究竟在为什么而哭泣……我在窗外，虽无比接近，但总还是相隔着一层玻璃，透过那扇洁净的窗，我只看见她静静地躺着，床边黑色的屏幕上起伏着绿色的线。我听别人说，这里是个疗养院，在这个疗养院里的，都是些患有心脏病的孩子。我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我想她确实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是悲愁的模样，才一直藏匿她属于少女的笑颜。可是，她为什么又总是看向我呢？不与她对话，我总是不明白。

菡萏的季节，借其风雨，我终于触到了那扇窗。“请和我聊聊！”我在窗外，拍打着玻璃，而发出的音，却多被风雨遮盖。我在风雨里起舞，尽全力去触碰那扇窗，指尖将窗上的雨珠胡乱地涂画。“你怎么已经长到了这里？”我好像听见了她虚弱的声音。我在雨中奋力地睁开眼，单薄的她小步向床边走来，步履轻盈，但面色苍白。“既然风雨使你摇曳，也终将使你飘零，为何还要奋力生长到这里呢？”她盯着我，仍是琥珀似的眼睛里却缺了温和与生命的光。我在雨中，合着自然的韵律舞动，“为了绚烂自然的绮丽，为了看见更美的风景，是，为了明天！”舞步舒展，我立足于枝头，翻卷周身澈绿的裙，舞动着生命的旋律。希望，她能听到我的回应。我只看到我的指尖又偶然擦过那扇窗，雨珠滚落，溅漾起万点微弱月光，角度恰好地，像是她的泪珠坠落面颊，像是她琥珀似的眸中，重又点亮生命的光。

风雨后，她回至床上，我也休止在平息的树枝上，等待破晓后的天际将休眠一整晚的阳光放行至无边世界。待新生的阳光跃进明亮的窗，那带着露珠的菡萏快步走向窗边，推开窗，那微微风流轻抚着莲的蕊瓣，那如昨日般踟蹰的目光，似乎恰是在与我对视之后，变成了如花笑颜。我想，她一定有听到我的回应吧，不然为何在夏池中的菡萏，盛放得如此娉婷玉立，如此洁净无瑕呢？

碧云天，黄叶满地。现在我开始收拾最后的着装，准备最后的出演，以谱写我来到这里的终章。我看向窗内，看到她正读着一本欧·亨利的小说：“为生命画一片树叶，只要心存相信，总有奇迹发生，虽然希望渺茫，但它永存人世。”她应当是抬眸看了我一眼吧，我看见了她红润的面颊以及面颊上久违的带着少女活力的笑颜，“你好。”她如我们初见那日般这么说着。我怔了怔，看着自己已穿着好金色的长裙，又振了振裙摆，发出潇潇的声音，“再见——”我回应她以告别。

现在，我最后起舞，旋转中，不禁又念想起那些前辈的话语“既然我们都要飘零落下，干嘛还要生长在这里呢？是为了享受太阳和月亮，是为了一起度过那么长的一段快乐的时光，是为了把影子投给老人和孩子，是为了让秋天变得五彩缤纷，是为了四季。”那么，与我而言，生长在这里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然而，属于我的终章乐曲已然结束，我迈出最后的舞步，休止于她的字迹旁，“若登高者必自卑，若陈遐者必自迩。”我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这是她对我的回应——那么，于我而言，“为了见证这样生命的复苏，难道这样还不够吗？”我这样淡淡地回应着先前她的疑问，我的疑问，以及她的成长。

指导老师:谢岑

【点评】四季轮回，树叶的色彩变化和生命更迭带给善思的人无穷的遐思。尤其是病房窗外的绿叶时常带给病床上的人以生的希望。以人观物、以物励己的写法似乎很是常见。但本文不拘一格，作者将树叶拟人化，以一片叶子的呼唤与回应作为贯穿全文的脉络，以叶子的视角反观人生。人生苦短，受尽病痛折磨，在病痛中燃起生的希望亦为难事。一片叶子在自己从春到冬的短暂轮回中成长着，对女孩默默关注和守护，向其传递生命的力量、对生命的感知与热爱！叶子舞出了生命的色彩，也领悟了生命的意义，人类难道能漠视这种力量吗？读罢文章，不禁感慨，旧瓶装新酒，自有其酒香浓郁！（尤立增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