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远成云

耿潇郡（山东省济南西城实验中学高二）

清晨带来了远方的第一声啼鸣，拨碎了悠长梦乡。远方青黛色山岚向着窗前涌来，夹杂着茶树的芳香。热气氤氲，嫩芽在杯底静静舒张，茶香袅袅，绕进了远方的云，和那个弥漫着茶香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在茶乡度过的，那一带湿润多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雾蒙蒙的绿。远山为黛，天色为青，烟雨为玉，芭蕉为翠。而我犹为喜欢在烟雨朦胧中看着远方的青山。它们在雨织成的丝帘中看不真切，似山非山，在一片云雾缭绕中仿佛也化作了天边一朵苍色的云，轻盈淡雅。每到暮色四合，母亲的吆喝便会从山腰传来：“山远，回家吃饭了——”这时我就会一面回答，一面飞奔着回到那个升起炊烟的家中，扑进烟火气的拥抱中。

儿时的清明前后，家中总是飘着茶香的。小时候最爱喝的就是龙井，明前龙井更是上佳。最享受的事情就是在烟雨朦胧的时候看着爷爷泡茶。云雾缭绕，远方的山包裹在水汽当中，仿佛变成了一朵没有形状的云。雨打芭蕉，清浅而又明丽，除却不时几声雀儿啼叫，天地间就只剩沙沙的雨声。刚烧开的泉水缓缓滤进茶壶，漾了漾，随即倒进茶海里，骨瓷也就带上了温度。烫杯完成后，将龙井滑进杯中，随着轻微的气泡声，青绿嫩芽在杯中静静舒张，似花苞绽放，轻展身体。就在行云流水的动作间，清香荡出茶碗。细闻，清冽中带着涩苦，虽香但不腻，沁人心脾。待汤色由嫩绿转黄，就可以分至小杯，慢慢品尝了。茶碗中浮晃着一抹淡碧，汤色润泽，几缕轻烟散着温热。入口先是涩苦，龙井的醇厚在舌尖上打转，但却带着独属着乡野的本真。再品，回甘，清雅的香气回绕着整个口腔，润泽了心灵的山高水长。仿佛自己到了杭州茶园，见证了一株茶的破土而出，在大自然中尽情呼吸。一杯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见了底，我看着杯底的青山云岚，总觉得自己好像品到了自然的味道。爷爷总在一旁笑着看我，慢条斯理地喝完小小一杯茶后，说：“山远，细品，茶如人生啊。”

我的名字是山远，母亲说因为故乡是被群山包围的，一抬头，人们便能看见远处翠绿的笼罩着雾岚的山峰。但我每每向远处眺望，却觉得那不是山，只是翠绿色的云。风动云涌，慢慢飘向我从小到大便向往着的远方。是的，我并不觉得那群山是什么阻隔，我只觉得他想要带着我飘向远方，化身成空中的一朵云，去看看故乡以外的世界。

似乎童年的岁月总是与爷爷和茶作陪的。远处的山岚总是随着摇椅的晃动不断翻涌向前，而那座山依旧伫立在那里，无论往后多久，它好像一直会在那里。爷爷总是会抱着幼时顽皮的我坐在院落，蒲扇轻摇，娓娓道来茶圣陆羽的故事，讲他的少时离开佛寺研习儒学，讲他毕生所著《茶经》一书，讲他牵着瘦马远离俗世，不处庙堂之高，只隐居江湖之远，摘茶、品茶……我总是能伴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茶香睡着，所以陆羽的故事我也只不过听了个七七八八。他的故事在我心中，像是蒙了一层雨时的烟雾，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等到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偷偷落下了。于是，我总觉得爷爷的一天是又短又长的。短的时候，仅仅是泡上一壶茶，坐在院中的摇椅上，便能从日上柳梢头望到夕阳染红半个天际。而爷爷的一天又是长的。长到每一个目送都凝着绵延不绝的情感，都随着目送人的远走渐渐失焦，进而一点一点的扩散开，直到剩下零星的光影。

后来，我终于离开了家乡，去到那个梦寐以求的广阔天地。我在那里结识了很多人，也认识了很多十分优秀的人。他们随意泼洒，便将世间柔肠傲骨尽数描写。风花雪月，山川河流，与他们，不过是凡尘的三两光景。而我却只是在字砖句瓦搭建的小城里，握着滞涩笨拙的笔，字字斟酌，夜深人静时，梦着不得。可我同时也遇见了不同的人，他们在世俗间追名逐利，放弃理想和良知，构建出一个个光怪陆离但又充斥着肮脏与污浊的世界。我想，如果所谓捷径要与他们同流合污，那么，我更宁愿一辈子当一个笨拙的执笔者，或许失意痛苦，但都还充满希望。而每每执笔时，总要泡上一壶清茶，无论是西湖龙井还是庐山云雾。吹开浮末，味道依旧是那么的涩苦，但苦过之后，是深长的甘甜。看着这氤氲着热气的茶，我又想起来每每喝茶爷爷总会伴我身边，静静的与我品茶赏雨，感悟自然。随着我的成长，我似乎终于懂了爷爷感慨的话语，茶如人生，不常苦，何来甘？人生本就是一段甘苦与共的旅程。而茶圣想必正是因为参透了茶意，才毅然放弃高官利禄，隐居山野，与茶为伴吧。

又想起那年夏天，我坐着列车离开那一片绿色的世界。我看着它，它看着我，远处的山峰终于失去了形状，与家乡一起，融成了苍翠色的一片云。而我与它越来越远，想必也成为了天际的一朵游云吧。山走远了，就成为了云。我在这里浮游飘荡，想念着儿时在旷野中狂奔，寻找错过的日暮，月光，湖水与雪，与友人一起畅快大笑，与爷爷一起品茶赏雨；也想回到五岁，不用每天看着凌晨与星光，不用醒来就扎进古文中做拼命三郎，在山腰迎着落日低沉的光，傻傻地抓一缕抓不住的云。未见天地辽阔时，十分羡慕漂泊。可当我途经远川，潮汐和孤鹤时，也会因思念家乡而偷偷红了眼。

我想念在故乡如山般停留，也热爱现在如云般漂泊。我在茫茫云海中上升，坠落，雀跃着奔向未来。

指导老师：宋艳洁

【点评】

文章选取了“茶”这一独具特色的文化符号，写了茶乡、茶艺、茶文化，表达了对茶乡山寨的浓浓思恋之情。文章语言优美，思想深邃，让在当前城市背景下生活的人们，产生深深的共情。文中氤氲着一种化不开的乡思、乡情和乡愁。这样的文字，在同龄人的作文中，的确出类拔萃。读后如同饮了一杯浓浓的龙井饮茶，芬芳馥郁，又令人莫名怅惘。本文获省级一等奖。（程相崧 作家、山东省金乡一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