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闯黄河

马  朵（肃省甘谷第一中学高一4班）

怒吼着，怒吼着，从天边而来的长风扬起片片黄土，黄河尽力地狂吼着！看得见九曲长河蜿蜒回折，听得见壮阔波涛奔腾汹涌。 不知道黄河里面的水有多深，不知道翻起的浪有多大。

我娘，今夜要渡黄河，闯波涛。

……

营长打量着娘，娘不甘示弱，也仰着脖子看着营长。

“那也算你一个。”营长泄了气，挥挥手带着他的兵离开。

今夜，这些人要顶着敌人飞机和炮弹狂轰滥炸强渡黄河。村子里募集了二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是顶尖的撑船高手，即便是喜怒无常的黄河也能被他们掌握得服服帖帖。临要走，一数人，却发现船夫不够，少一个，娘说什么也要去。

娘从我小时候就说爹也是一个什么军官。娘不识字，她也说不清。她只记得自己的男人是军人，眼前这些兵也是军人，军人和军人有什么不一样？帮了他们，说不准老天保佑，就有贵人能帮她男人一把。

我没见过爹，娘还没生我的时候爹就走了。于是娘一个人带着我，还有三婶家的弟弟——我三婶跟别的男人跑了。村里太穷，闹饥荒的时候我就带着弟弟出去挖草根，路上坐满了捧着一口观音土浑浑噩噩度日的人，娘让我看着，看着这世道怎么不公平，然后记住了记死了以后要从这片贫瘠的高原上出去，去长本事，去找我爹。

我问我娘：“娘，咋个只有我们出去？”我想让我娘和我们一起走，娘太苦了，我想我以后一定争气，我要让娘天天吃白面馒头。

娘对我笑，笑得褶子堆起来，说：“你娘生在这养在这，娘可不能走。”

我不知道娘为啥不愿意出去，我问她：“娘，你是舍不得走吗？可我也舍不得你。”

娘不回答我的问题，她又说：“出去了也是要回来的，娘的根在这，你的根也在这，根，要守着。”说完，娘又笑了，只是，我有些看不真切娘的笑容了。风吻过娘的脸颊，吹起她散在耳边的发丝，太阳被挡在娘身后，映得娘刺眼……

村子里不少人小瞧娘，娘不管他们的话，左手牵着我，右手牵着弟弟，牵了十一年。娘的手心遍布劳作的茧子，娘的手掌也是我和弟弟最安心的归处。

娘是硬气的人，娘不服输。

娘在黄河里摆渡也十年多了，黄河每一个浪尖打过来，娘都知道这船要往哪儿飘，我还没见过娘撑不了的船，那个什么营长就是没见过娘的本事。

船要走了，我跟娘到码头，弟弟太小，今晚的黄河滩九死一生，把他放在了家里。原先娘也是不让我来的，我头一次跟娘犯浑。最后娘妥协了，她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看看，死的活的都好好看着。

黑压压的云罩住天，暗得人心慌。黄河水浓稠得像把大地的颜色都卷了进去，河水翻滚着，嘶吼着，像是要一口吞了我。远处有击鼓的声音，坚硬，激烈。轻柔的风拂过，都夹着忐忑。

我看着娘上船，她把羊肚巾扎在头上，就像那些男人们一样。娘要向那片黑色的云驶去，我忍不住呜咽起来。娘舍不得我哭，看看船又看看我，最后一咬牙跑了下来，我感到手里被娘塞了一个东西，是一个腰鼓，腰鼓不及我手长，只是玩具，出不了什么声。

娘又回到船上，那个营长一声令下，十一只小船颤颤巍巍地冲进黄河的浪涛中。对岸很快传来枪声，我不敢看，捂住眼睛，只从指间的缝隙里看见有人落水了，鲜红的血染在黄河里。娘的小船仍在逆浪中行进，颠颠簸簸。

黄河上的水雾很快把娘吞没，飞机的炮弹落在黄河里，激起一个又一个水花，我看不见那个系着羊肚巾的身影，握着小腰鼓哇哇大哭。手里的鼓槌落在腰鼓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几声声响。但我猜娘一定听得见。

一声鼓响。

娘的小船在湍急的黄河水中打了个转，子弹从娘的耳边掠过，带起了一道血痕，娘一把抓住一个浪尖，带着小船冲了出去。

一声鼓响。

黑云逼近娘的小船，飞机轰鸣声盘旋在黄河上方，小船被火光包围，船上的不少人纷纷入水，黄河撼动着染上了赤红的颜色。

一声鼓响。

小船逼近了岸，不知是谁吹起了冲锋的号角，大家怒吼着跳入水中，朝着对岸厮杀而去。

一声鼓响。

我看见娘的身影从江雾中浮现，白羊肚巾沾染了血色，娘的身影在江雾中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又一声鼓响！

我站在岸的这头死死地攥住那个腰鼓，嘶喊了一声：“娘——”

黄河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地流淌，迎接着喷薄而出的朝阳。

天晴了，娘没有再回来。

（指导老师:牛丽婷）

【点评】

《夜闯黄河》刻画了“娘”这样一位在艰难岁月百折不挠、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妇女形象。文章写得疏密有致，有张有弛，有很强的感染力。作者精心组织景物描写和场面描写，为人物的活动营造了一个波涛汹涌、战火纷飞的环境，彰显出“娘”舍身为国的大义和不畏艰险的大勇。在紧张激烈的记叙中又有对“娘”平素言行事迹的追述，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钟湘麟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