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卷第二题

黑板留日月

吴雨桐（山东省诸城第一中学高三）

天下之事，莫不都有纵横尺度。擦黑板，亦然。其中道理文章，也算得上枝桠交错。从前，擦黑板主用板擦，或模板硬毛，或薄壳软布，正如各种兵器有各种用法，板擦也需要“区别对待”。硬者易留刻板粗糙之痕，软者将生蒙眬混沌之晕，故须前者顺势加力，后者徐徐施压，一刚一柔，堪称艺术。后来，配套拖把接替板擦，又成新宠。拖把杆长，易触讲台，驱使此物要巧辨角度，上下挪移。此外，不可习张旭风姿，化身墨客随心纵意，以之为豪，书仓颉鬼哭之体。待水干后，黑板只能留下各色印记，如道路四通八达，使师者无从下笔。应心有矩规，一角起，一角终，稳力前行，一气呵成，使满眼笔迹皆不在，水痕消隐亦难寻。

人总要有件独特的拿手本事，如我，便对擦黑板情有独钟。于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一幕成了班中常态：班主任周夫子向我右手一扬：“来，擦个黑板。”我稳步上前，执拖把一柄，洗净，推行，然后面对赞叹摆摆手，深藏功与名。

擦黑板者拥有的景色简单又奇特。先说这形。用拖把擦黑板从上到下，每一道纵痕都不能断，防止水渍散乱，又积淀粉尘，干后成了小小沙丘。而那成型后整齐划一的纵列水痕，浓淡皆有致，如田间阡陌，将黑板划分得均匀可爱，极其舒心；再说那色。太阳灿烂日，宜擦黑板。朝夕皆潋滟，正斜总风情。霞光烂漫，如倾倒了仙宫杯盏，无意流经湿漉漉的黑板。光芒将水纹装点，偶尔遇见黑板上的坑洼，便献一个璀璨吻。而我也醉倒一旁，不知今夕何夕了；便说那意。更叠，变幻，都可作为擦黑板衍生出的真意。我改变过去，让从前空白，为未来展卷。我成了结束与开始的某个黏合点，与黑板并肩，推时光缓缓前行。如同一位提刀立沙场的将军，面对密密麻麻的敌军，任豪气吞没四肢，还世间海晏河清。就算手中只是拖把，眼中只有字迹。两处形势，一种心悸。

擦黑板者拥有的权利隐秘却不渺小。就拿数学课来说。周夫子热爱板书，字清秀整齐，唯一缺点是过于迅猛，倾满黑板只于分秒之间。众人埋头苦记，一片吞食声。就在这时，下课铃如约而至，周夫子拍拍粉笔灰，宣布下课，并又向我招手：“来，擦个黑板。”我已悉数记下，便遵命上前。可这手刚碰上拖把柄，就被“哀鸿遍野”吓得一哆嗦。

“大人使不得！”同学们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哀嚎。

我放下拖把，无奈勾唇一笑。我静静复习着黑板上的步骤等待各位同窗放下笔的轻响。一时间，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了。

擦黑板者经受的疼痛也直白而酸涩。那是毕业前的最后一节班会课，我们安静端坐，与讲台上的周夫子对望。周夫子提议，我们每个人都在黑板上写句话，与这段青春，拥抱告别。一个个同学走上讲台，拿好粉笔，用或羞涩或潇洒的字迹留下心声。有人写梁启超饮冰之言，有人写鲁迅炬火之思；有人感悟青春与过去，有人企盼人生和未来；有人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人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最后周夫子提笔在中间落下刘禹锡十四言：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她说：“你们看窗外垂柳，多美。”那绿意映亮了眼眸，浸润伤感，与希冀。

我坐在位置上，身边的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开。我知道，我还有个任务。但当周夫子像往常无数次那样向我招招手，话音未出，眼眶已先一步湿润了。我知道我要做一次终结，可这谈何容易。那一道道稚嫩又深沉的笔迹，是一颗颗天真炽烈的真心，而我，像个刽子手。

周夫子为我洗净了拖把，拍拍我的肩膀：“你注定要不断告别的。不管是与一道题，一句诗，还是与旧人，与昨天。擦黑板让这种告别具象化，但难过，是每个人都要品尝的。”

我拿起拖把，听到她温柔的收尾。

“所以未来，才更值得期待呀。”

温柔的力量感动着我，也塑造着我。周夫子身上的文卷哲思气是我们这样唤她的原因，也成为了我的勇气。

我与她告别，她打趣道：“不哭了？”我倚着黑板摆摆手：“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我进了新的学校，依然擦着黑板。当一切笔迹消失，我与黑板仿佛都获得了新生。每一次简单的劳动都成了人生馈赠，教我把离去的留在心里。把一个个知识点留在心里，也把溜走的时光与爱留在心里。擦黑板是一次告别，又何尝不是相逢的开端？逝去的并未逝去，初见的以真情相待，这的确是艺术。

我又一次擦完黑板，伸了个懒腰，拍拍黑板的边沿。额角薄汗被风缓缓吹干，我附耳倾听，听到时光正于氤氲水气的黑板上，策马疾行。

（指导老师：任雪媛）

[点评]

习作以黑板记流年，记读书时光，刻画的人物都栩栩如生，一二细节便跃然纸上，叙事不粘滞，抒情不空泛，节制而妥贴；语言较为成熟，无一字生涩，难得还有幽默感，可见作者有才华且勤于笔耕。本文荣获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