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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十八届叶圣陶杯初赛佳作)

2021-05-09来源:“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唯一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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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杨芳萌 (山东省烟台第二中学 高三)

 

如果已经知道了结局,你会怎样对待通向结局的过程呢?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父亲结束第三个疗程出院的时间赶上了十一假期,买不到返程车票。一向节俭的他为了跟一家人一起过中秋节,愣是买了他这辈子第一张商务座的车票。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我在门口迎接,开门便望见了满身疲惫的父亲。进门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拥抱,父亲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也回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他双眉紧皱起来,神情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材瘦小的母亲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跟在后面,一边进门一边对我说道:“爸爸已经承受不了你这么大的力气了。”

在那个瞬间,我忽然就想起了丁立梅散文里的片段:

“以前我总以为,青山青,绿水长,我的母亲,永远是母亲,永远有饱满的爱,供我们吮吸。而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母亲犹如一棵老了的树,在不知不觉中,它掉叶了,它光秃秃了,连轻如羽毛的阳光,它也扛不住了。”

当时的我被生活的无情震撼了,并没有想到,这种无情也会这么快地降临到我身上。只不过不同的是,丁立梅感慨的是母亲的衰老,我喟然的是父亲的病痛。

用母亲的话说,以前的父亲像是铁打的身躯,风吹雨淋,百毒不侵。他身体素质很好,平常很少生病,吃糠咽菜也从来不挑剔。或许是因为小的时候吃过的苦已经足够多了,长大后的苦头他才都不甚在意。

父亲小的时候家境贫寒。或者说,“贫寒”这个词已经不足以描述奶奶家里的窘迫了。

父亲常常回忆起小时候上学的情景。村子里没有学校,从小学到高中他都是独自步行几里路去乡里上学。我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个画面,饭盒里装着被奶奶压得紧实的、够吃上一个月的咸菜,背包里装着掉了封面的课本和短的几乎拿不住的铅笔头,在天还没有亮的凌晨四点半的乡间土路上,一个形单影只的小孩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在清晨的薄寒中迎着风,高声唱着他那个年代励志的歌曲,唱到月亮西沉,唱到朝阳升起……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做一幅画的过程,那么父亲画布的底色应该是夜色一般的深黑。只是他不信命,固执地在那暗色如绸的画布上涂抹光明。那个身影从歪歪斜斜的小孩渐渐高大,变成腰杆笔直的少年;拂晓的东方,启明星慢慢黯淡下去,最终被太阳的光芒掩盖。天亮了,他第一个到学校,在教室门口等老师开门。

后来他说,当他每次迎来朝阳的时候,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考上大学,走出这份困窘,不能让下一代再吃这份苦。

现在想想,倒像是他早就替我把这份苦吞咽下去了。

父亲凭着骨子里的固执和顽强实现了他的梦想,在这座城市的大学里任职教授。以至后来出国访学,同国外实验室进行学术合作,在国际学术界知名的杂志上发表论文,他也称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学者。

自打我记事起,家里从不缺衣少食,经济条件算是相当不错;对于我合理的愿望,他也总是尽可能地满足。但是无论家里再怎么富足,他总是保持着近乎苛刻的节俭,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我都是一样:不可以糟踏粮食,不可以浪费水电,有必要花的钱不需要吝啬,但是没有必要花的钱绝不可以乱花。

我至今都清楚记得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同父亲去商场的场景。父亲去了旁边的柜台挑东西,我坐在购物车里,看到旁边购物车里的小孩挑选了满满一车的玩具,心里有些发痒,便从车里爬下来,去玩具区拿了几个我在电视广告里看到的心仪已久的玩具。爬回车里的时候,父亲刚好回来。看着我手里的玩具,他神情严肃起来,问我:“萌萌,你想买玩具么?”

我点点头。

父亲从我手里把玩具夺过去,仔细地看了看,指着它们说:“只能买一个,你挑一个。”

我说:“都想要。”

父亲皱起了眉头,仍是说:“只能买一个。”

我开始哭,断断续续地问他为什么别的小孩可以买那么多,我却只能买一个。

“好好玩一个,研究明白它。没有必要买这么多。”

我哭得更大声了,吸引了很多周围顾客都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

父亲把我从购物车上抱下来,不理会我的哭闹。他深黑色的眸子泛着严厉和坚定。然后他把所有的玩具塞回到我怀里,一字一句地说:“不买了,放回去。”

我眨着泪水迷蒙的双眼怯怯地望着父亲,父亲仍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我便不敢再哭闹了,把它们随手放到旁边的货架上。

父亲又一一拿起来,塞给我:“放回原处,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我很重要的要求之一,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一定不可以麻烦别人去做。向来如此,所以父亲喊我帮他把帽子挂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一定是难受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才会让我帮他做这种小事的。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帽子的时候,看到了他鸭舌帽底下的样子。他年轻时迷住母亲的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头顶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竟如此扎眼。他感到头顶有些痒,轻轻用手一抚,随即又掉下一小把稀稀拉拉的头发。

我难以形容此情此景心中是一种什么感觉。“癌症”这个词我并不陌生,化疗药物会使人脱发我早也就有心里准备。只是道听途说别人的亲属因此离世的时候,在生物课上听老师讲解原癌基因抑癌基因和化疗放疗这些生物学词汇的时候,甚至在刚收到父亲的病历单的时候,我都不曾产生这样的感觉。

但是此刻,看到他头发所剩无几的样子,我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感。这是一种对于生命走向无可逆转的衰败的恐惧,是一种明知将要发生什么却依然自欺欺人的恐惧。这种恐惧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望向他的视线,但是又不忍心错过任何一次能看见他的机会。

我走出父亲的房间,在关上屋门的前一瞬间,我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贪婪的想法,就这么多看一会父亲,哪怕只是通过一条狭窄的门缝,哪怕就看一会儿 。

父亲闭着双眼、眉头紧锁,就水吞下了床头母亲准备好的一把药片,然后他将脱落下来的又一把头发用纸包好,像个技术拙劣的小孩掩饰谎言一般,藏到床头的抽屉里。做完这一切,父亲便像是被抽光了力气,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听到从被子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啜泣,像是受伤的困兽发出的呻吟。为了不产生依赖性,父亲对止痛药的用量严格控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靠意志忍受着遍身的疼痛;为了不影响母亲休息,父亲坚持和母亲分屋休息,一直以来他都是独自熬过不眠的夜晚。

我挪动了一下脚步,这声响极其细微,却惊扰了刚刚安顿下来的父亲。他睁开眼,发现了门缝儿外面的我,厉声问道:“还在这里干什么,昨天的导数题解出来了么?”

我几乎就要哭出来。父亲在被化疗药物折磨得夜不能寐、食之无味的时候,心里惦记着的,居然还是我和那几个题目的斗争。

在我一愣之间,父亲认定我不会解,挣扎着坐起来,扯过一张草稿纸开始演算。他原本厚实的大手如今竟变得瘦骨嶙峋,关节突起,握笔的时候微微颤抖着。我连忙回答说会做了,他却执拗地要给我讲完。但是终究体力不允许,笔滑落了,我轻轻拿起笔,接着父亲的步骤算下去。直到写出最后一步正确答案,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躺下身去。

在我准备离开他房间的时候,他突然把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道:“闺女啊,爸爸的病你不用太操心。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好好学习,爸爸才有念想活下去啊。”

一开始我觉得,生活的残酷在于,它总是猝不及防地在我们以为会顺理成章的日子中,强加给你一些令人难以承受的现实;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更残酷的是,当它把这些现实强加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如此清醒地看到至亲之人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自己却始终无能为力。他可以替我扛下所有生活的苦,我却分担不了他一丝一毫肉体之痛。

我看到了生活最残酷的模样。

他今年才刚刚四十五岁,还没有给我过一次十八岁生日,还没有收到过他含辛茹苦地栽培了一辈子的孩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没有领到我工作之后孝敬他的第一笔工资,还没有挽着女儿的手把她交给新郎,还没有听过外孙或是外孙女呱呱坠地的啼哭……我的父亲,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人生,还没有见证我的人生。恍若站在沙滩上,我抓起一把沙子紧紧地攥在手里,但攥得越紧,漏掉的越多。泪水顺着脸颊悄声滑落,我不甘心,但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的话,我多想回到过去,抱一抱那个野草一般顽强的、摸着黑迎着风去上学的父亲;抱一抱那个铁青着脸不许我贪心,最后却又偷偷给我买下玩具的父亲;抱一抱那个因为我不够努力而独自失望,转而又苦心孤诣帮我进步的父亲;或者不用那么远,就抱一抱化疗以前不会因为我的拥抱而感到疼痛的,那个天地间,我唯一的父亲。

这些天来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的本质之后仍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说如是。

你看,我的黑夜降临了。你说那是不幸,是悲剧,是折磨,我不否认。

但我偏偏要做在夜里踽踽前行的那个人。

我要发出一点光,把自己照得亮一点,把父亲也照得亮一点。我不能悠游自在,我得跟世界抢点时间;我不能哭,我得比父亲更坚强。

幸运的是,父亲已经把坚强的秘诀教给了我,这秘诀是深邃夜里的泱泱月光,是三九天里的冽冽暖阳,它随着滚烫的血脉流淌到我身上,让我永远保有野草一般的坚韧和对生活的热爱。

 

【点评】

这篇文章很感人,因为是真人真事、真情实感。人生在世,谁都会面对一些生老病死的伤痛。年轻的父亲生了重病,这对于任何一个儿女、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但是要想把内心的感受真实地记录下来,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本文的作者从父亲生病写起,全方位地刻画了父亲的形象:小时候的艰难生活,成年后的大有作为,对孩子的严格要求和细心关爱,对疾病的坚韧不拔和顽强抗争……都通过作者有条不紊、环环相扣的叙述得以展现。叙述的过程中还穿插了很多自己的思考,因为有了充实的内容,这些抒情和议论也都十分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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