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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医”一城(十七届叶圣陶杯新作文大赛决赛获奖佳作)

2020-03-26来源:“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唯一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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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医”一城

□ 张一清(江苏省苏州外国语学校高二)

 

父母说,小时候常带我到江边耍水。生长在太仓这个长江入海口旁边的小城,记忆中的太仓从来都普通得不动声色。

最早能唤醒的,关于长江的记忆是 2008年。太仓港刚开始建设,秋冬之际,浪头凛冽,几只鸥叫着凌越水面,船笛悠远而绵长,风里夹杂着码头工人的呼喊。郑和雕像远远站着。

仰望起重机把一只大集装箱吊起来,可以遮住我的半个天空。千禧年又过去了快十个春秋,人们从光辉的大梦里醒来,开始了新一百年的忙碌。在集装箱堆和钢管中间开辟出通道,搬运、焊接、建筑。拉住一个小伙子问,他笑嘻嘻 “从港口开始建设,动大手术!”长江却在那里自顾自流着,夕阳忧伤地缓缓下沉,全顾人间的匆促潦草。然后月生星起,人定江静,船坞兀自亮着,朦胧辽远。

这是我所望的长江。

那个小伙子说得没错,河流是一个城市的豁口,是每一场城市手术的发源。一些政府文件上说,这座小城已经“病入膏肓,亟待翻新”了。原来长江不会永远这样自顾自地东流去。一场大手术正在酝酿。

当时我还小,听不懂这些话的个中含义。

我关心的是南园路的馄饨店里还有没有小笼包卖,州桥桥洞上是否还爬着滑溜溜的青苔以及可以挖出的泥螺。屋子东面的鹅掌楸林是不是长高了,小学围墙外边的两个皮小鬼是不是仍旧在等我。我所念念难忘的是这座城的老旧,它的温存,它的丰满。

每天早晨七点起床,楼下邻居院子里的公鸡叫开了天光。然后背上书包去上学,走过坑坑洼洼的、水泥砖铺的路,走上致和桥头,吹着风,一路飞跑下去,看都不看红灯,司机拉下车窗用土话骂 “小鬼头不怕撞啊!”我们张嘴傻笑,他一脸的严厉也便冰释了。

中午拐出校门,到柳枝掩映的南园路,最大的柳树下面有低矮的“阿陆馄饨店”,脏兮兮的门面,老板娘系着块碎花头巾,瞟着柜面下的小电视机。店门临着三岔路口,柳树下面竖着几个歪歪斜斜的路牌,有人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从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上压过去。车一过去我们就跑过斑马线,敲柜台 :“老板娘,小笼!”她便从老花镜上抬起眼来,把热过的小竹笼子递给我们,又继续看她的电视,忘了收钱,直到我们喊两声,才得把钱塞进她手里。放学之后和两三个伙伴一道跑回家,追追打打也就到了。引起一路上行人纷纷回头,皱着眉却又忍俊不禁。有时候到南园中偷割两支荷叶,有时候在古松弄里腌菜的坛子间躲猫猫,不小心书包撞在墙上,“嘭”的一声,墨水瓶便开一朵蓝花。糕子铺、熟菜店,青石和水泥铺的街,傍晚时分巷子中间歇着的烤番薯车,和竹帚枝一下一下扫地的声响。喝醉红了脸的火烧云,奶油般的月色,影子追随在人们身后,忽长忽短。

这是我所望的小城。

可我的小城说变就变,容不得半点迟疑。2008 年至今,市里一直在进行着“手术”。

我独自走在路上,每隔三五公里就是一列黄色警示牌,写着“此处施工,绕道而行”。我看了一会儿,走上前问,蓝衣服工人抹一把汗,哑声说 :“修路,市里要修路!”又俯下身去调泥。我看着路面被一寸寸翻起,如同旁观揭开一片片旧疮疤,而这疮疤之下都是我所忆念的撕裂般的过去。拆掉的青石板,还有上面的苔点檐水,都去了哪儿,都湮灭成这城中的尘埃了,蓬散飞扬。我再望不到海边那个朽破的妈祖庙,踏不上柳絮绵绵的南园路,再寻不到低矮的“阿陆馄饨店”那个戴头巾的老板娘和笑着看学生飞奔而过的行人们。这座城成了我的陌路,十年的“手术”如同两代人般划下一道残酷的回忆鸿沟。城中的人像是患上了“21世纪不适症”,终日匆匆如躲避暴雨,脸上的神情不再为我所熟识。

拥堵的人潮,新浏河大桥上汽车车灯和电动车的喇叭,江边的暴雨,拆不下的脚手架,都在为手术后的城市疗伤沏药,可它如同沉默的病号,总是新伤疤连着旧伤疤,不发一言。

听说 2022 年要通铁路,2025 年要建地铁,是的,这座小城还会修立交桥,会挖隧道,它会长大,

会脱离我们回忆的掌心,像一个摔跤爬起的旅人,像一个饱尝挫折的孩子。它不断痊愈,永远医不好。

我知道我的太仓一去不复返。太多太多一去不复返。我的所念所得只是如顾城笔下的小村庄,如卡尔维诺口中看不见的城市。

后来去江边大坝的时候,发现那里的郑和雕像已经不见了,成了一个什么特色生态渔村。心急火燎地拉了好几个村民问,郑和呢?没有人知道。这时旁边有个年纪挺大的伯伯说,你说的是那个下西洋的郑和吗?我点头。他说,郑和还在,但郑和没了。是的,他原话是说,郑和还在,但郑和没了。我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却也没有再问。也许是个微妙的巧合,我似乎从这句话里释然了。那个黄铜雕像大概是被打碎了,被重铸了,或许只是被移走了。可郑和是什么,除却那个历史名人以外的什么,他是念旧不愿迎新的我,也是不知如何融入现代的众人,他是意念,游离在这座名唤太仓的江边小城里,每一次“手术”都使他死亡,也使他重生。

港口的船坞还在亮着,偶尔有沙鸥嘎嘎叫着西归。郑和雕像没了的地方亦没有了水鸟栖处。太仓没了,但也还在。她的青石板,她的爱笑的人,她的奶油般的月色和酡红的傍晚,她的一切,就深藏在柏油路的底下,藏在新世纪沉默的人群里,藏在七下西洋的历史中,藏在长江水迢迢送至的未来。我想变的从来不是小城,我也没有变,变的只是离人的心,东逝的水,岁月的魂。

(指导老师:徐恩惠)

【点评】

本人视角新颖,全文紧扣标题中的一个“医”字行文,聚焦一座城市的发展,叙述语调深沉而又深情,既有感性的抒情,又有理性的思辨。全文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作者善于将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城场景化、生活化,寥寥几个片段勾勒出一幅原生态小城市的生活气息;后半部分则与前文形成鲜明对比。结尾通过一座“郑和”雕像的存在与消失,独出心裁地凝聚了全文主旨,将生活化的抒情升华为理性的思辨。本文荣获初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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