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陈睿超（黑龙江哈尔滨三中）

九重天的阴霾正在聚合。柔弱的日光轻抚着伤痕累累的中原大地。宋楚交界处的荒原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子墨子静坐在宽大的车篷下，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秋日的阴翳似乎并未破坏这位贤者的好心情——他正陶醉于不久前的一次辉煌的胜利。

这可是拯救了一个国家啊！将战神的魔爪阻挡在国门之外，再没有什么事能引发这位和平主义者更多的欢欣了。会受到怎样的迎接呢！子墨子想着，凝神于远方将近的宋境，仿佛自己是治水成功的禹、伐夏凯旋的汤……越想越高兴起来，以至于飞尘也成了飘展的旌旗，风声也成了噌吰的钟鼓。

西风恣意地施展着淫威，把天地搅作一片玄黄；雨气也在凝合，成形，终于化作了秋日浊雨，滴将下来了，很快便在天地间织起密密的一层。

“先生，雨下大了，咱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侍者谦恭地建议。

子墨子点点头。那雨幕后渺茫的屋影，终于表明这已是宋的疆土。很快，车子便停在一幢房前。侍者下车，轻轻叩了叩门。

许久，两门间才显出一条缝，从中探出一个谨慎的头来。侍者迎上前，作了揖道：“您好。这位是我的主人，名扬海内的子墨子先生。我们跟随他进见楚王回来，路过宋地，不巧碰上雨天，不知可否……”

“备战事紧，恕不能纳。”随后便是同这冷漠的答语一样冷漠的合门声。

侍者怔在那儿，成了一尊沐雨的雕塑。

子墨子也怔住了。清冷的秋雨滴在他头上，滴进他心里，却仿佛滴上了一块炙热的炭，一股烈焰蹿起；那堂堂楚庭之上，扑灭了楚王吞宋的野心，挫尽了公输般攻城的锐气，这是需要何等的阅历与才识、何等的勇气与智慧的呀！我子墨子尽心竭力说服楚王，救宋于存亡之际，得到的不是旌旗，不是钟鼓，却是一句“恕不能纳”！

绵绵不绝的秋雨即刻浇灭了他的心火，归于冷静的思想也重新开始理性的运作：他想起了曲突徙薪而不谓贤，大鹏搏击于九万里长空而无人见，扁鹊谏桓侯疾而不之听，这些难道是大智大慧必然的遭遇吗？老子说得好，“大音希声，大象亡形”啊！大智大慧在常人眼中便真是这般的大：大到无理，大到无用，无用得如惠施的樗，似乎只有如庄子所说“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那才是它存在的价值。

终于又想到自己的救宋。罢战的消息竟还未传来，足见其远；论辨明理无不是大智大勇，足见其大。一远一大，其不见知，不见解，理固宜然啊！

于是子墨子的思绪也如屋檐上合流而下的雨柱，聚而为一，熔铸成这样的一句： “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治于明者，众人知之。” 可惜他吟得太轻，这注定要穿越时空警策万世的智谣，还是没有人听见，连同他身边瑟缩着的侍人。

不知怎的他又想到扁鹊。扁鹊曾说他哥哥的医术高于自己，只是因为总在症候未露之时便医好了病，无人知他医了什么病，故未尝闻名于世。子墨子想：治于明者确乎不可无——世无扁鹊，该有多少人困于病痛！若世间只余他哥哥那样不为人知的神医，又于世何益呢？可是难道治于神者就真的想为人所知吗？多少昏倒于途的旅人被好心人救起，而救人者谁又曾留下姓名？有功于民，泽被后世，斯已足矣，叉何必刻意而求那形式上的不朽呢？

微寒的秋雨中，子墨子终归于释然。因为他已明白：大智终有其归宿的，鹏有它的南溟，樗有它的漠野，无论是否为人所理解，它们都将在彼播洒出恩泽于世的辉光！

微笑又回到子墨子嘴边。他转过身，对正忙着为他准备雨具的侍者道： “咱们启程吧。”

于是启程。子墨子静坐车中，想着：“大鹏离它的南溟不远了吧。而我的路还很长呢……”

一辆孤车，消逝在秋日迷离的雨雾里……．

（指导老师：李 丹）

 点评：《秋雨》是一篇优秀的新编故事，又是一篇很好的哲理小说。节选时略去了一些内心独白，但保留了基本思路。作品通过子墨子对自己救宋成功却遭宋人冷遇的思考，阐明了应该追求“有功于民，泽被后世”，而不要在乎是否为人了解的价值观。文章底蕴深厚，材料丰富，手法巧妙，洋溢着悠远的诗韵，闪烁着理性的光辉。